窗外的雪山在暮色中漸漸隐去輪廓,祝雲舒用帶着薄繭的拇指拂開女兒額前細碎的絨毛,指尖掠過她因脫發新生的柔軟發茬。"媽媽都懂。"她将女兒摟進懷裡,那雙手輕柔地拍着黎兮悅的後背,動作像三十年前哄着發燒的小嬰兒般溫柔,腕間的玉镯随着動作輕晃。"去把她帶回來吧,真正的愛,經得起所有的風雨。"她布滿皺紋卻依舊好看的手撫過女兒消瘦的脊背,目光堅定如昔,"還記得你父親臨終前說的嗎?最好的感情,是兜兜轉轉還能握住彼此的手。"
黎兮悅埋在母親肩頭,淚水浸透了她的衣襟。遠處教堂的鐘聲傳來,驚起一群白鴿掠過雪頂。祝雲舒垂眸看着懷中的女兒,那雙好看的手輕輕梳理着她新生的發梢,仿佛要把所有的心疼與期許,都化作撫平傷痕的力量。
祝雲舒的手指靈巧地替黎兮悅绾起碎發,腕間玉镯輕撞發出清響,像極了老宅院裡那口懸着的銅鈴。她忽然起身從行李箱夾層取出個檀木盒,盒中躺着枚藍絲絨包裹的戒指——正是黎兮悅原本打算在生日宴上向蘇槿顔求婚的那枚。
"那天你走得匆忙,我把它收起來了。"祝雲舒将戒指放在女兒掌心,"現在,該讓它見見陽光了。"黎兮悅摩挲着戒托上纏繞的藤蔓紋,那是按照蘇槿顔最愛的湘繡針法設計的,此刻在夕陽下泛着溫潤的光。
三日後的清晨,蘇黎世機場的電子屏閃爍着航班信息。黎兮悅戴着重新配好的羅特斯眼鏡,雖然身形依舊消瘦,眼中卻燃起久違的光。祝雲舒将保溫杯塞進她包裡,裡面裝着剛熬好的養胃粥,"路上餓了就喝,别逞強。"她伸手撫平女兒皺起的衣領,那雙好看的手微微發顫。
飛機穿越九小時的時差,落地時正是國内的黃昏。黎兮悅攥着行李箱的手沁出汗,在出租車裡反複練習着開場白。當熟悉的别墅輪廓出現在視線中,院角的素冠荷鼎竟開得正好,花瓣上還凝着未幹的雨珠。
二樓傳來繡繃落地的聲響。蘇槿顔扶着樓梯扶手緩緩走下,指間還纏着銀線,繡袍下擺沾着斑駁顔料。她的目光掠過黎兮悅凹陷的臉頰,停在對方顫抖着掏出的藍絲絨盒子上。
"這次換我問你。"黎兮悅單膝跪地,化療後新生的短發被風吹起,"蘇槿顔,你願意......"話未說完,溫熱的淚水已滴落在她手背上。蘇槿顔突然撲進她懷裡,帶着哭腔的笑聲混着哽咽:"笨蛋,我等這句話,等了整整三百二十七天......"
窗外,暮色漸濃,祝雲舒站在院外望着相擁的兩人,眼角的皺紋裡盛滿笑意。她輕輕撫摸着手腕上的玉镯,仿佛又聽見丈夫在耳邊低語:"花開終有時,重逢亦有期。"而屋内,陸羽昕正踮着腳往黎兮悅口袋裡塞千紙鶴,素冠荷鼎的香氣裡,遲到的誓言終于找到了歸宿。
月光悄然爬上雕花窗台時,黎兮悅才發現蘇槿顔工作室的燈始終亮着。推開虛掩的門,滿牆素冠荷鼎的設計圖在暖黃燈光下泛着微光,最顯眼處挂着幅未完成的雙面繡——一面是她們初遇時的老巷,另一面是阿爾卑斯山的雪景,兩重時空被銀絲巧妙串聯。
"其實每天都在繡你。"蘇槿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鼻音的沙啞。她舉起繡繃,月光掠過細密的針腳,黎兮悅這才看清花瓣間藏着的小字:等你回家。顫抖的指尖撫過那些微型繡字,化療時無數個難捱的深夜突然有了具象的溫度。
樓下傳來陸羽昕的夢呓,祝雲舒輕輕合上兒童房的門,轉身時撞見相擁的兩人。她無聲地将保溫桶放在桌上,袅袅熱氣裡飄着當歸雞湯的醇香。祝雲舒的手在門框上停頓片刻,最終隻是微笑着退開,腕間玉镯在月光下劃出溫柔的弧線。
黎兮悅忽然想起瑞士醫院窗外的雪,此刻卻被蘇槿顔發間的茉莉香層層覆蓋。當愛人顫抖的手指撫過她因化療留下的針痕,那些獨自吞咽的止痛藥、深夜删去的消息,都化作落在肩頭的溫熱淚滴。"以後别再丢下我一個人。"蘇槿顔的聲音悶在她頸窩,帶着九年來最洶湧的!委屈與慶幸。
工作室角落,那盆生日夜種下的素冠荷鼎不知何時抽出了新芽。嫩綠的葉片在月光下舒展,仿佛在訴說着比奇迹更綿長的守候——有些重逢不必驚濤駭浪,隻需在熟悉的繡線香裡,将破碎的時光重新繡進餘生的晨昏。
黎明前的薄霧漫進窗棂時,黎兮悅被一陣細碎的響動驚醒。她輕手輕腳走到工作室門口,看見蘇槿顔正借着台燈的暖光,在素冠荷鼎的繡品邊緣綴上夜明珠。那些瑩白的珠子随着絲線起伏,像極了阿爾卑斯山巅永不墜落的星子。
"吵醒你了?"蘇槿顔聞聲回頭,眼底布滿血絲,卻笑得溫柔,"想給你個驚喜。"她掀開繡布,月光透過夜明珠在牆上投下流動的光斑,恍若将瑞士的雪夜搬進了房間。黎兮悅這才發現,繡品背面密密麻麻繡着日期,從她離開那天起,一天未落。
樓下傳來祝雲舒熬粥的聲響,瓷勺輕碰砂鍋的叮咚聲混着柴火香飄上樓。陸羽昕踮着腳往廚房跑,辮子上的蝴蝶發卡随着步伐晃動,"奶奶,我要幫姐姐煎荷包蛋!"陸羽昕藏不住的雀躍,讓黎兮悅眼眶發燙。
晨光刺破雲層時,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陸羽昕鄭重其事地将畫滿愛心的卡片推到黎兮悅面前,"這是我給你畫的健康符!"蘇槿顔默默夾了塊炖得軟爛的排骨放進她碗裡,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電流般的暖意順着皮膚蔓延。
午後,黎兮悅被蘇槿顔拉到花園。新翻的泥土裡,十幾株素冠荷鼎幼苗整齊排列,葉片上還沾着清晨的露珠。"醫生說多曬太陽對恢複好。"蘇槿顔遞來小鏟子,目光卻落在她泛着血色的臉頰上,"以後我們每天一起種花。"
暮色漸濃時,黎兮悅倚在蘇槿顔肩頭翻看舊相冊。某一頁突然滑落張泛黃的紙條,是她确診那天撕碎的訣别信,如今被蘇槿顔用金線細細縫補,邊角處還繡着并蒂蓮。"你看,破損的地方也能開出花。"蘇槿顔将頭埋進她發間,聲音悶悶的,"就像我們。"
深夜,黎兮悅被噩夢驚醒,冷汗浸透了後背。蘇槿顔立刻将她摟進懷裡,掌心貼着她心口輕輕摩挲,"别怕,我在。"窗外,素冠荷鼎在夜風裡舒展葉片,月光為它鍍上一層銀邊,見證着失而複得的安甯,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裡,緩緩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