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嘉行的手機在淩晨四點響起時,程懷握立刻從睡夢中驚醒。
三個月同居養成的習慣讓他能分辨郁嘉行每個呼吸節奏的變化,更别說這種刺耳的鈴聲。
"喂?"郁嘉行的聲音還帶着睡意,但下一秒就完全清醒,"什麼?……現在怎麼樣?……我馬上回來。"
程懷握已經坐起身,手搭在郁嘉行緊繃的背上。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勾勒出郁嘉行僵硬的側臉輪廓。
"父親心髒病發作。"郁嘉行挂斷電話,聲音異常平靜,但程懷握能感受到他指尖的輕微顫抖,"不是很嚴重,但需要立即回國。"
"我跟你一起。"程懷握毫不猶豫地說,已經開始下床收拾行李。
郁嘉行擡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你不用……”
"閉嘴,收拾東西。"程懷握打斷他,語氣堅定,"國際航班至少需要提前兩小時到機場,我們還有時間趕最早一班。"
二十分鐘後,他們坐上了前往機場的出租車。
郁嘉行全程沉默,手指不停敲擊膝蓋,那是他極度焦慮時才有的小動作。程懷握默默握住他的手,感受着對方瞬間的反握,力道大得幾乎疼痛。
機場值機櫃台前,郁嘉行突然開口:"我們關系……我還沒告訴父親……”
程懷握正在翻找護照,聞言停頓了一下:"要暫時保持距離嗎?"
"不。"郁嘉行斬釘截鐵地說,眼神堅定,"隻是……提前告訴你,我父親很傳統。"
程懷握輕笑,捏了捏他的手指,說:“巧了,我爸媽還以為我會跟畫架過一輩子呢。"
十二小時的航程中,郁嘉行罕見地沒有工作或閱讀,隻是盯着窗外雲層發呆。
程懷握假裝沒注意到他泛紅的眼眶,隻是時不時遞過一杯水或捏捏他的肩膀。
"我們關系不好。"飛機即将降落時,郁嘉行突然開口,"自從我放棄醫學院選擇動物學,他就再沒正眼看過我。"
程懷握安靜地聽着,手指輕輕纏繞着郁嘉行的。
"母親說他是擔心我的安全。"郁嘉行苦笑,"但我知道,他隻是覺得我讓他丢臉了。郁家的兒子,不去當醫生律師,整天和動物混在一起。"
程懷握想起郁嘉行書房裡那張軍裝照片:"你父親是軍人?"
"退役前是軍區醫院副院長。"郁嘉行點頭,"鐵血紀律,絕對服從。我手腕上的疤………”
他下意識摸了摸那道傷痕,頓了頓,說:“不是偷獵者,是十六歲時他想摔我的動物标本,我阻攔時被玻璃劃的。"
程懷握胸口一陣刺痛,将郁嘉行的手拉到唇邊輕吻:"這次不一樣,你有我了。"
首都國際機場人來人往,熟悉的悶熱空氣撲面而來。
郁嘉行一路都在聯系醫院,表情越來越凝重。
"直接去軍區總院。"他挂斷電話對司機說,然後轉向程懷握,"檢查結果比想象中嚴重,需要做支架手術。"
程懷握點點頭,握緊他的手:"會沒事的。"
軍區總院的白牆綠地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他們匆匆穿過門診大廳,乘電梯上到心内科VIP病區。
走廊盡頭,一位穿着素雅旗袍的中年女士正在和醫生交談,看到郁嘉行時眼睛一亮。
"嘉行!"她快步走來,目光掃過程懷握時略帶疑惑。
"姑姑!父親怎麼樣?"郁嘉行聲音緊繃。
"剛做完檢查,明天手術。"郁華雲拍了拍自己的侄子的手臂,然後向程懷握伸出手,"這位是?"
"程懷握,我的.……“郁嘉行罕見地猶豫了一秒,有點羞澀的說,“伴侶。"
空氣凝固了一瞬。
郁華雲的表情從驚訝迅速轉為複雜的溫和,她微笑着說:“程先生,謝謝你陪嘉行回來。"
程懷握禮貌地握手:"阿姨好,叫我小程就行。郁醫生經常提起您。"
郁華雲似乎想說什麼,但病房門突然打開,一個穿着病号服卻依然威嚴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在外面嘀嘀咕咕什麼?進來!"
郁父比照片上還要嚴肅,濃眉下是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他掃視三人,目光在程懷握身上停留片刻,冷哼一聲轉身回房。
病房裡彌漫着消毒水和高檔水果的混合氣味,郁父靠在床頭,各種監測設備圍繞着他,卻絲毫不減威嚴。
"這就是你所謂的重要項目?"郁父劈頭就問,聲音洪亮得不像病人,"在非洲跟那些野生動物鬼混?"
郁嘉行的下颌線條繃緊了:"那是聯合國資助的跨國保護計劃,我負責創傷救治部分。"
"胡鬧!"郁父拍了下床頭櫃,"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野孩子一樣東奔西跑。你看看老李家的兒子,和你同歲,已經是副主任醫師了!"
程懷握看到郁嘉行的手指捏得發白,但聲音依然冷靜:"各人有各人的選擇。"
"選擇?"郁父冷笑,突然看向程懷握,"這位是你的'選擇'?"
病房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郁華雲緊張地絞着雙手,郁嘉行卻突然挺直腰闆,一把抓住程懷握的手:"是。程懷握是我的愛人,著名畫家,同時也是三個國際保護組織的藝術顧問。"
郁父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你!不知羞恥!我生病你就帶個男人來氣我?"
"爸!"郁嘉行聲音提高了幾分貝,"如果您想讨論病情,我随時奉陪,但我的私生活不需要您批準。"
"滾出去!"郁父抓起一個蘋果砸過來,監測設備發出刺耳的警報,"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護士聞聲趕來,郁華雲慌忙安撫郁父,在一片混亂中,程懷握拉着郁嘉行退出病房。
走廊長椅上,郁嘉行雙手抱頭,呼吸急促。
程懷握輕輕撫摸他的後背,沒有說話。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蒼白無力,隻有陪伴才是郁嘉行真正需要的。
"抱歉。"良久,郁嘉行啞聲又帶着點歉意道,“不該讓你面對這些。"
程懷握搖頭:"比起你在保護區面對的那些偷獵者,這算什麼?"
郁嘉行擡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化為柔軟:"你真是……“
"郁醫生?"一位護士走來,"您親人說病人已經穩定,建議您先回去休息,明天手術前再來。"
走出醫院,北京初夏的陽光灼熱刺眼。
郁嘉行站在台階上,茫然四顧,仿佛不知該往何處去。
"我家?"程懷握擡頭望着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郁嘉行,提議道,“或者酒店?"
郁嘉行搖頭:"我在北京有套小公寓,很久沒住了。"
他頓了頓:“你……還願意跟我一起嗎?"
程懷握直接攔了輛出租車:"地址?"
程懷握突然問郁嘉行說:“你為什麼有這麼多房子。”
郁嘉行頓了頓,似乎他也沒有想,他說:“大部分都是随救助站給的公寓,這棟房子是父親留給我的……”
提到他的母親,郁嘉行欲言又止,程懷握最後也沒說什麼,轉頭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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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嘉言的小公寓位于海澱區一個老小區内,兩室一廳,整潔得像樣闆房,幾乎沒有生活痕迹。
唯一有人氣的是一面牆的書架,塞滿了專業書籍和幾個動物模型。
"軍區大院隔壁。"郁嘉行放下行李,解釋道,"父親當年分的房子,我大學時住這裡。"
程懷握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想象着年輕的郁嘉行在這裡埋頭苦讀的樣子。
書桌上放着一個相框,裡面是穿着學士服的郁嘉行和郁母的合影,沒有郁父。
"餓嗎?"程懷握問,"我去看看有什麼能做的。"
冰箱空空如也,但櫥櫃裡有幾包泡面。
程懷握燒上水,聽到身後郁嘉行的腳步聲接近。
"對不起。"郁嘉行從背後抱住他,額頭抵在他肩上,"本想正式介紹你,結果……”
程懷握轉身,捧住他的臉:"聽着,我爸媽第一次見到對方是在精神病院寫生課上,我媽當時正在畫一個認為自己是拿破侖的病人。相比之下,我們今天的表現已經很傳統了。"
郁嘉行終于露出一絲笑意,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