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移動了幾分,現在正照在那本陳舊的素描本上,泛黃的紙頁邊緣微微發光。
程懷握看着這對父子,一個坐在病床上,一個坐在椅子上,中間隔着一本素描和一幅畫,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彼此。
"能……多告訴我一些媽媽的事嗎?"郁嘉行終于打破沉默,聲音裡帶着程懷握從未聽過的懇求,"關于她的畫,她的……”
郁建勳深吸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翻動着素描本:"她也很有天賦……但家裡不同意她學藝術。認為那是不務正業。"
他停頓了一下,說:“我們結婚後,我給她報了美術班……但她隻去了三個月。"
"為什麼?"郁嘉行追問。
郁建勳的目光變得遙遠:"那時候……醫院工作太忙,沒人照顧你。"
他沒有看兒子,但監護儀上的心率再次微微加速,"後來她隻在閑暇時畫一畫...直到連那點時間也沒有了。"
程懷握突然明白了什麼。他輕聲問:"郁阿姨畫了很多動物嗎?"
"大多是動物。"郁建勳點頭,翻到素描本的另一頁,一隻站在樹枝上的貓頭鷹,栩栩如生,"她說動物比人誠實.……不會僞裝自己的感情。"
郁嘉行突然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着房間。
程懷握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顫抖。
他想上前安慰,但又覺得這一刻應該留給這對父子。
"嘉行小時候……救過一隻麻雀。"郁建勳突然說,目光落在兒子的背影上,"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他把它藏在衣櫃裡養了兩周,直到能飛。"
郁嘉行轉過身,眼中閃爍着不可思議的光芒:"您記得?"
"記得。"郁建勳簡短地回答,然後,幾乎是勉強地補充,"你那時……很像你母親。"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某個塵封已久的門。
郁嘉行走回病床邊,猶豫了一下,然後伸手輕輕覆在父親的手上,那本素描本正翻開在一幅水獺的素描上。
"程懷握……”郁嘉行聲音哽咽,"他讓我想起了媽媽的畫。那種……對生命的熱愛。"
郁建勳沒有抽回手,也沒有回應,隻是低頭看着素描本。
但程懷握注意到老人的嘴角松弛了一些,眼角的皺紋似乎也變得柔和了。
"郁叔叔,"程懷握輕聲說,"如果您願意,我可以幫您修複這些素描。專業保存的話,還能再傳很多年。"
郁建勳擡起頭,銳利的目光審視着程懷握,仿佛在判斷這個提議背後的動機。
良久,他微微點頭:"你有這心……也好。"
他将素描本遞給程懷握,動作莊重得像是在交接某種珍寶。
程懷握雙手接過,感受到這本冊子的分量——不僅是物理上的,更是情感上的。
"下周我帶材料來。"程懷握承諾道,"可以在您面前做初步處理。"
郁建勳"嗯"了一聲,然後出人意料地指向《琥珀》:"這幅……有原作嗎?"
"在我的個人展上。"程懷握回答,"下個月會在市美術館再展一次。如果……您有興趣的話。"
郁建勳沒有立即回答,隻是拿起床頭櫃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已經不那麼熱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說:“到時候.……看身體情況。"
他最終說道,語氣平淡,但不再冰冷。
郁嘉行和程懷握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這已經是他們能期待的最好回應了。
離開前,程懷握小心地将《琥珀》的複制品留在床頭櫃上:"送給您。也許……能給您病房添點生氣。"
郁建勳沒有道謝,但當他們走到門口時,他突然說:"程……醫生。"
程懷握轉身:"是?"
"你手上的顔料……”郁建勳指了指自己的右手示意,"松節油洗不掉的話,試試橄榄油。嘉行母親……以前也這樣。"
程懷握低頭看着自己右手上殘留的钴藍色痕迹,心頭湧起一股暖流:"謝謝您,我會試試的。"
走廊上,郁嘉行一言不發地走着,直到電梯門關上,他才突然抱住程懷握,将臉埋在他肩上。
程懷握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滲透自己的襯衫,隻是輕輕撫摸着愛人的後背,像安撫一隻受傷的動物。
"他從來...從來沒跟我提起過媽媽的畫。"郁嘉行悶聲說,聲音因淚水而模糊,"二十年了,我以為他早把那些東西扔了。"
程懷握吻了吻他的發頂:"他保留着,因為那是她的一部分……也是你的一部分。"
電梯到達一樓,門緩緩打開。
郁嘉行直起身,擦幹眼淚,但眼中的光彩比程懷握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他們手牽着手走出醫院,陽光灑在肩上,溫暖而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