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說到這裡,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多年來的委屈與痛苦一湧而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潰堤般的淚水。
原本高高的顴骨此時更見瘦削,雙腮甚至也深深凹陷了下去,賈敏的瞳仁裡一團混沌,竟像是魚快瀕死時的眼珠子,渾濁而絕望。
不知是否因為悲戚而耗費了太多的精力,王雪柳細細看去,賈敏的鬓邊似乎生了幾根白發,和她那灰敗的臉色配在一起,使她整個人更顯頹唐。
王雪柳心頭一跳,見她哭了,忙安慰了一陣子,賈敏又抽抽噎噎了一回,好在漸漸回轉了,她才輕聲問道:“敏妹妹方才可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
她的聲音仿佛有種魔力,十分溫柔,能夠撫慰人心。
王雪柳心性純良,今聽賈敏這番話,說林如海已官拜巡鹽禦史,雖隻是個七品小官,好歹也從白丁躍至官身,也是比大多數人都優越的生活。況且本不該用官位的品階去論英雄,人生沒有定數,誰又能久居人下一輩子呢!曆代的狀元、榜眼,難道就沒有糊塗的不成?這分明是林家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見賈敏在此痛哭,王雪柳卻難知是某些人貪心不足蛇吞象。
賈敏指着她懷中的孩子,王雪柳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那孩子被賈敏捂的嚴嚴實實的,她先前并沒有留心去看,所以竟沒注意到,這孩子有些與衆不同的地方。
她凝眸去看那孩子,被吓了一跳。
奇怪,她應該是看錯了。
王雪柳怔住,随即猛地将目光上移,朝賈敏看去,隻見賈敏眼神混亂,臉色蠟黃,嘴巴裡不停地嘟嘟囔囔道:“姐姐有所不知,這孩子小名芋堂,本是求着一位老妪起的賤名,說是好養活,他如今還不到三歲,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誰知!”賈敏突然沒了下文。
她一旦住了嘴,沒有人說話,現場就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
王雪柳心裡暗忖:“許是提到了什麼不該提的,刺激到了她,她剛才還好端端的,現在倒成了這個樣子,可見病的很重,并不是虛言。”這樣想着,因而順着她的意思,忙安慰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呢?”
賈敏抽泣了幾聲,貼身丫頭小絮眼疾手快忙遞了帕子,賈敏擤了,打了幾個噴嚏,又崩潰大哭道:“誰知老爺根本不認這個孩子,硬說是我同外人私通生下的野種!”
此話一出,在旁的媳婦丫鬟紛紛皺起了眉頭,滿臉厭惡,心道這林家奶奶怎的這麼上不得排面!竟然當面對她們夫人說這種話!
“娘!我就不信,我的命有這麼苦!”賈敏一面說,一面不住地滾下淚來。
這些話,她在平常無人傾訴,前些年還好些,有林如海做低伏小奉承她,再加上林家的那個老貨死了,賈敏得了管家的令牌,開始管家,過得倒還算個孺人的生活。
可近幾年她因病一直待在林家那個小院子裡,院子小,很少有人出入,她又看不上那些庸俗的丫頭婆子,生怕從她們身上聞着一股腐爛的臭味,賈敏見了那些下等人,都要捏着鼻子走。什麼話也憋在心裡,慢慢的都成了病。如今好不容易見了她母親,也不顧旁人,幹脆一股腦全吐露出來。
史太君見女兒哭了,眼角也不自覺流下淚來,忙歎道:“這林海我見是個好的,怎麼現在變了!”
賈敏哭了一陣,什麼話也沒說,最後隻歎道:“女兒無才無德,累及爹娘,罪當萬死,今生别無所求,隻希望……女兒死的時候,還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她說的斷斷續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史太君聽了,好似五雷轟頂,身體頓時麻了,她呆了一陣,抱着賈敏又大哭起來。
二人正抱頭痛哭,王雪柳默默打量着,當她聽到賈敏口中那些匪夷所思的詞,強壓住内心的震驚,忙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賈敏歎了一口氣,忙道:“老爺這三年都在翰林院,根本不認這個孩子!可是母親,姐姐……你們看!這孩子長得跟老爺多像!”賈敏一面說,一面伸手掰着林芋堂的臉。
王雪柳提着一口氣,又細細看了眼賈敏手中的孩子,與她先前所見不差。但見這林芋堂,隻和林如海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相貌比起黛玉來說更像,可嬰兒的身體,卻長着成年人的相貌。
隻是年齡尚小,瘦弱得像個小耗子,連眼睛都未曾睜開,實為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