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平素也不喜這精衛鳥,方才不過随口敷衍了幾句它的故事,可海棠沒料到寶钗會這樣咄咄逼人起來,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覺忽然變了臉色,支支吾吾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杏花仙子見此情景,察覺其意,自覺隻有自己一人還可說話,因此忙笑道:“牡丹姐姐所言極是,凡俗古書上記載的道理原不通,本都是後人杜撰出來的故事,為的是魅惑君上、欺惘百姓,可知世間哪有什麼精衛填海、愚公移山的事兒呢?人非草木,焉能有這種恒心鐵腸?縱我們仙子也不至此,他們隻知幻想,安知真正的精衛鳥根本不是這樣,請教姐姐,姐姐是否見過精衛來往飛還呢?”
寶钗搖頭道:“愚姐并未見過,不過道聽途說,既今聽妹妹這麼一說,想必原是愚姐方才的話有說錯的,如有錯漏之處,定當洗耳恭聽,還望妹妹不吝賜教。”
杏花仙子聽了,忙笑道:“豈敢,豈敢!姐姐可言重了!這精衛鳥,不說姐姐未曾見過,就是海棠姐姐、荼蘼姐姐等仙子也未曾見過,那百獸原跟我們不處一處,精衛鳥的故事,我們焉能知道!”
妹子隻是偶然發現……
精衛隻有飛去,沒有飛還……
口中銜的石頭,随它本身一同墜落到海中淹死,投海自盡了。
然後每天,自東方升起之時,又會有一隻新生的精衛鳥,做着重複的事情。
大海深處,是精衛鳥堆成山的殘骸……
杏花沉思了一回,蹙了蹙眉,心裡暗暗地道:“平素精衛并不從此處飛過,可今日卻經此處,敢是聽姐姐今日回來嗎?這也奇了。更奇的是,方才姐姐那番話,分明很厭惡精衛鳥,這又是什麼情況?”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地道:“精衛……是在贖罪……”杏花仙子的聲音變的很冷漠。
“什麼叫作‘贖罪’?”
“所謂贖罪,就是可以修改自己的過去,彌補之前所犯下的錯誤,畢竟這裡所有的獸,都有罪。既有罪,便無法得道,無法成神。”
足以改變整個生命軌迹的,懊悔不已的,後悔萬分的,餘生都在還債的罪。
寶钗突然很沉默。
海棠仙子反應過來,聽了這話大吃一驚,見二人面上有哀傷神色,連荼蘼、梅花等皆面色不好,于是率先打破這一沉默,忙打圓場笑道:“姐姐何不去警幻仙宮中詢問警幻姐姐?”
說着,海棠仙子忙上去攜寶钗的手,親親熱熱地一徑到了警幻仙宮處。
杏花、荼蘼并上衆位花仙默默跟着。
行至警幻仙宮,寶钗及近一看,隻見宮門四壁上并無朱粉塗飾,俱是一色水磨群牆,宮殿雕甍繡檻,自隐于山坳樹杪之間,顯得十分幽僻。
“我們終會在沒有黑暗的地方見面。”
“寶兒……”一聲呼喚,仿佛穿透了幾個輪回,響徹在她的耳邊。
寶钗聽了這一聲,心内酸澀,便收住步子,轉身去看,可是來路空空蕩蕩,當下心中不定,有些猶疑。
荼蘼仙子也站住了,看着寶钗道:“牡丹姐姐,何故遲疑。”
寶钗沉吟道:“好像有人在喚我。”
海棠心内疑惑,四處看了看,笑道:“并沒有什麼聲音,姐姐莫不聽錯了罷。”
寶钗也這麼覺得,哪知又進一步,那呼喚聲又響起來,愈發急切,寶钗聽在耳中,牽動心腸,好似有寸斷之痛。
“是有人在喚我。”
她轉過身,茫然地看着煙雲缭繞的盡頭。
仿佛冥冥中的牽動,是不覺的泫然,傷筋锉骨般的痛。
杏花仙子眸中一動,問道:“姐姐可是想起了什麼?”
寶钗不解,輕輕搖了搖頭。
杏花仙子悄聲道:“姐姐還是忘了。”
梅花仙子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似有若無地道:“若能在此處焚香品茗、彈琴作曲,豈非凡人堪羨的一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