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賈雨村因聞得知音蔔堯蓮之言,知曉林如海欲聘一教書先生,便忙相托友力,趁勢謀了進去,縱無一分聘銀,暫且權當作安身之計。
文士過去把雨村攙起來,拍拍他袍上的泥土,細聲道:“在下是揚州管鹽課的巡鹽禦史林海。賈大人莅臨揚州,在下今晚設宴,與大人洗塵。”
原來這林家隻有一個女學生,乳名黛玉,并上兩個伴讀丫鬟,那林家長子雖已四歲,卻如襁褓之嬰,瘦小怯弱,賈氏又愛憐之甚,因有史太君遺風,故這林家長子林芋堂從不讀書,這林黛玉原也不讀書,奈何林如海極力要求,賈氏無法,隻得順了夫意。
雖是林如海要求,然當地隻聽得是賈敏的極力要求,自然因怕損了林如海的官威,還能博一個懼内愛妻的美名兒。
恰這女學生年也極小,身體也極怯弱,更可喜的,賈雨村發覺林黛玉竟與他志趣相投,便時常留意着林黛玉的一舉一動,雖有十分疑惑,也把千言萬語藏在心底,故賈雨村十分省力,堪堪教了一年。
誰知今年他的學生林黛玉忽然毀了臉,禍不單行,不久後她阿娘賈氏也一疾而終,林黛玉在母生前侍湯奉藥,逝後守喪盡哀,她哀痛過傷,本自怯弱多病的,又觸犯舊症,遂連日不曾上學,賈雨村自認人各有命,仍是嬉笑自若,他并不知林黛玉也是滿面含笑,那孝女名聲,原是春梅博的。
時間一長,賈雨村也感覺無所事事,不自在起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這正是靜中生煩惱,他先想起與林黛玉的點滴回憶,悶悶的又思及京都,于是辭館别圖,故來特意拜訪林如海。
當日他隻是葫蘆廟一個寒門窮儒,賈雨村還記得那甄老先生對他道:“老夫也不該僭言,似化兄這等抱負,何不求取功名,立身于廊廟,垂名于竹帛?”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甄士隐本為客套,誰知正中了這賈雨村的心坎,他要青史留名,要從前輕視他的人世世代代供奉他的石像。
賈雨村心下正自悒郁不忿,一面想,一面低着頭隻管走,竟不想一頭就碰在一人身上,倒把賈雨村唬了一跳,連連退後,就要求饒。
那人忙扶起賈雨村,這正是賈雨村在揚州又一舊友,号為代如玉,隻因這代如玉嫌這玉字不好,太俗,又因如字犯了娘娘的諱,正好去了如字,從此改号代魚。二人原見過面,各自噓寒問暖了一番,忽見遠遠又一官員走來,烏帽猩袍,賈雨村自謂衙門又查出他寵妾滅妻的罪名,正要捉拿歸案,于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免雙頰窘迫,手足無措。
誰知那官員竟是當日與賈雨村一同革職的張如圭,也到了揚州,身上穿的也不是烏帽猩袍,而是麻布衣衫,大概是賈雨村心裡有鬼,晃眼誤看罷了,身後跟着張如圭的是一位号作冷子興的青年,是都中古董行中貿易的,不知為何大遠來了此地,如若有心探望,真乃賈雨村三生之幸!
賈雨村素日最贊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有大本領之人,冷子興又愛他的斯文,都中屬這二人投機契合,經常攜手同遊,同進同出,另說這揚州的蔔堯蓮、代魚二人,也愛與他交往,更喜又遇林大人和林姑娘二位知音,可見天無絕人之路,賈雨村心中十分得意,隻一想到林姑娘,心口就微微的熱起來。
圭、冷二人連忙來與賈雨村握手,賈雨村亦寒暄兩句,忙亦笑問冷子興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緣也。”
張如圭忙陪笑道:“大喜啊,恭喜雨村兄,雨村兄大喜!弟是特來報了喜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