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重點是無常。”路将甯撤回視線，漫不經心地起身，“我說過的話當然算數，以後會幫你讨好，時間問題。起開。”

麥望安側開身，跟在他的身後：“我有時候真害怕你忘了，我會常給無常帶零食的。”

路将甯蓦然頓住腳步，他轉頭，看着刹不住車的麥望安，伸胳膊擋他一下：“無常和我一樣很挑剔，不要給他帶廚餘垃圾。還有我不是聾子，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别跟着我。”

被擋住的麥望安疑惑：“那你去哪兒？”

“你管我？”路将甯神情淡漠。

“不行嗎？”麥望安不肯放過。

路将甯在收回手前推他一把：“尿急。”

“……”以為他去找無常的麥望安靜止不前，目送路将甯像一陣風兒似的走出教室。

期中考完試後，學校會召開家長會。周五放假前，班主任在講台上強調這一事項，要求全班學生的家長必須到場，除非有特殊情況。

不出意外，麥望安想隻能讓阿嫲參加，因為記憶裡他的父母從來沒有在阿嫲在世時出席過他的家長會，且他們現在都在外地工作，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

但讓他更關注的不是自己的這件事，而是誰會為路将甯開這次會議。

他在想，屬于他前世的父母會是路将甯現在的父母嗎？那路将甯未免活得也太好了。

他有些後悔沒有提起勇氣主動要求成為會議代表，那樣的話就可以看見路将甯的父母。

排隊走出校門後，麥望安及時喊住了朝北走去的路将甯。見人停下，他趕忙跑過去，以搭話的形式漸漸延伸向最終的目的。

“謝謝你，”麥望安補充，“那一腳。”

路将甯一聽便懂：“我可沒有做什麼，請你不要誣陷我。還有，有些事情可不是為你。”

麥望安企圖看破他，這人卻一臉坦然。

“那也無所謂，”麥望安說，“反正他們也看不起你，全當是我打了他們替你出氣。”

他說這話多少有點兒邀功的意思，路将甯對他的說辭也頗感興趣：“你和我想的有點兒不太一樣了，感覺你也不是那麼慫嘛，我還以為今天你會在被踹後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呢。”

他這樣說并沒有令麥望安變臉，相反，麥望安鬼使神差地問：“如果我今天就是裝死不動，你會幫我收拾那家夥嗎？像之前一樣。”

“那我會看你被踹死，”路将甯撇嘴，嘴角挂上新鮮的譏笑，眼含輕蔑，“你活該。”

自作多情的麥望安無話可說：“……”

沒再聽到下話的路将甯轉頭就要走，還有話問的麥望安在情急之下急速抓住他纖細的胳膊。路将甯沒料到麥望安抓他，以他對麥望安的猜測，這人是有話用嘴說，就絕不會動手動腳，哪想到突然失策，腳又沒站穩，于是整副身子就順着那股力量向後直直歪去——

麥望安抱住了路将甯，就如同抱住了自己。

麥望安已經很久沒有抱過自己了。

猶記得小時候生病難受，母親會一刻不緩地帶他去醫院，即便那樣，藥效也不會立即發揮作用，他會痛苦地蜷縮起來，像一隻蝦，用力地摟住自己。長大後，他身強體壯，很少再生病，就算生病也用不着去醫院，在家吃兩顆感冒藥便完全足夠。

也就是這個時候開始，他已經學會忍耐不适感，便不再擁抱自己了。

他攥緊路将甯的胳膊，不讓他摔倒，這感覺真的很像握住了小時候脆弱易病的自己。

“你幹什麼抓我，”在他怔愣時，路将甯脫離他的懷抱，怒目鎖眉，“讓我出醜啊？”

麥望安從那觸感中走出，他倉促地否認着路将甯的質問：“沒有，就是想問問你，明天誰來給你開家長會，是你爸爸還是你媽媽？”

“沒人給我開，我自己來開。”路将甯憤恨地瞅着他，丢下一句冷冰冰的氣話就走了。

——

麥望安自小到大有個習慣，那就是帶回家的作業要第一時間完成，否則他玩起來心中總覺得不踏實。三門課的小學作業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不出半小時便可以闆正地裝回書包。

阿嫲已經知道他明天家長會的事情，此時正在衣櫃前捯饬自己的頭發。麥望安吃着餅幹走過去時，她老人家正巧梳理完那些碎發。

“老啦，”阿嫲笑呵呵道，“一不留神就讓白頭發長了這麼多，找時間要去染一染。”

麥望安的心中五味雜陳。他捏起飄落在阿嫲肩膀上的一根雪發，附帶着歲月漂白過的痕迹，纖細又柔軟，挂在手上就好像拂在心上。

“嫲嫲，”麥望安輕飄飄地詢問，“你去過醫院檢查過身體嗎？要不我們去看看吧。”

前世的阿嫲是出車禍而亡，他無法料到今世會是如何。以前看過重生的故事集，都說主角兒可以逆天改命，扭轉局勢，可他仍不得不防自身身體的變化，畢竟是人都會生病的。

阿嫲一聽，回頭拍他的嘴：“瞎說，哪兒有好人動不動就去醫院的，那是晦氣地方。”

農村的老人多半對醫院這類白花花的地方避如蛇蠍，好似提一嘴都能沾上不吉利，麥望安很不贊同她：“檢查身體是很有必要的。”

“不要，”阿嫲撅着嘴搖頭，“不去。”

麥望安還想再勸兩句，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麥奶奶，麥望安回來了嗎？”

這是沈從意第一次來麥望安的阿嫲家。

進門之後人生地不熟的，他也沒有把握家中是否有人。

阿嫲家有三間屋子，北屋有兩道門，他挑選門口最近的一扇。本來想着若是人不在家，他就立即離開，沒想到瞎貓碰上死耗子，不僅看見阿嫲，還見到垮着臉的麥望安。

麥望安在看見好朋友的一瞬間，愁雲慘淡的臉立即甯和起來，他把勸慰阿嫲的事暫且置之腦後，主動拿出零食，招呼沈從意坐下。

“嫲嫲，”麥望安給阿嫲介紹道，“這就是西面李奶奶的外孫，我的好朋友沈從意。”

明明隻見過一次卻突然變為好朋友的沈從意眸子一亮，雙眼睜大，嘴巴微張。或許是喜出望外，沈從意倏地站起來，耳根子附近羞紅一片，對阿嫲結結巴巴道：“奶、奶奶好。”

阿嫲和藹地笑着，用手示意沈從意坐下吃零食。老人家對陌生孩子不比對自家的親孫子差，何況沈從意還是麥望安親口認證的朋友。

“小意啊，看看這孩子長得真俊俏。你姥姥最近身體挺好的吧？”阿嫲坐下與他搭話。

突然被問及家事，沈從意有點兒尴尬，擡手撓了撓鼻頭，咧嘴笑道：“嗯……最近姥姥身體看起來挺好的，就是好像有點兒哮喘。”

麥望安一聽這話就能猜到背後原因。前幾天沈從意的母親以遺囑争房子，讓老太太沒遂了心願，自是心中不爽。這幾日，鄉裡鄰親聚在一起的談論的話題無疑就是圍繞着沈從意一家，麥望安從中得知，沈從意的母親早出晚歸去市裡工作，把孩子留在娘家，老太太對女兒的行為極度不滿，也就連坐親母的外孫，對其放任不管，不說親近但也疼惜，說來說去也就是照顧不周，難免被沈從意的母親一頓數落。

那天上學，麥望安還聽見老太太站在門口對休息在家的女兒哭喊，說一些大概是不滿意她的照料就讓人把孩子接到城裡去的話，被女人好一頓痛斥。

明眼人看得出，沈從意的母親是想用兒子來緩和母女二人的關系，奈何老太太态度敷衍，她看在眼裡便逐漸失落，在老太太喊出那樣的話後，以不再養老的條件換取離開。老太太不愧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沒有一口咬定，她也知道上段時間自己的女兒剛與兒子兒媳鬧過别扭，如今若是沒了女兒，怕她的後半輩子便是真的無人照料，這才忍氣吞聲。

麥望安頗為緊張地看向阿嫲，不想她說一些讓沈從意難堪的問題，以免破壞初始感情。

阿嫲是個聰明人，她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僅沈從意這般一提，她便點點頭。

“李老頭子身子健朗，估計就是最近感染了小風寒才嗓子不順暢，小意不要擔心。”阿嫲語氣溫和，态度适中也不悲傷，另外怕沈從意多想又轉了話題，“小意也在上五年級？”

“嗯，”沈從意點頭，“媽媽說這幾天忙着辦理轉學手續，到時候轉到這邊來上學。”

阿嫲一聽，轉頭找到麥望安，手把手将人安插在二人之間，高興道：“那敢情好啊，說不定到時候你會和乖乖在一個班兒上課呢。”

麥望安扭頭對沈從意微笑，對他眼底浮現的戲谑深感無奈。前一世也是這樣，在沈從意得知他的小名叫乖乖之後，便時不時犯賤，甚至最後抛棄麥望安的大名，無論何時何地都以乖乖喊他，讓麥望安的臉皮不知丢了幾條街。

二十多歲的靈魂突現，麥望安假裝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在沈從意憋笑時還想伸手打他。

阿嫲見狀，即便知道這是孩子之間小打小鬧，也還是忍不住摸摸孫子後背，讓他注意。

終究是兩個小孩子能玩在一起，阿嫲注意到沈從意面對長輩的腼腆，笑着起身去廚房拿出中午做的馓子，順便要求一會兒留下吃飯。

沈從意當然是立即拒絕了的，老人家又愛唠叨，無法開口的他将手繞到麥望安身後，拽麥望安的衣服請求支援，這才換得耳邊清淨。

麥望安感受到了，但他就是無動于衷，直到身後扯動的力度與頻率增加，他才忍不住失笑，開口道：“嫲嫲，我們去房間玩兒了。”

“去吧，帶着小意打開電腦玩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