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找他,我是不會攔着你的。”
麥望安一愣,急忙扭頭,嘴裡要說的謊話也被沈從意真摯的模樣給活生生吞了下去。
“以後路将甯可能會常來我阿嫲家。”
沈從意不解:“為什麼,他去幹什麼?”
麥望安把收養無常的事情告訴了他。
此話一出,旁的沈從意一概不予關心,唯獨雙人遊戲的事情,他必須要跟麥望安問清。
于是,麥望安一本正經地跟他保證,即便是他路将甯也想玩遊戲,他也會主動退出,保證電腦前留有沈從意的位置。不過,他很擔心長此以往沈從意的成績會一落千丈,到時候他母親給他的壓力絕對不小,而這一世的走向似乎與之前不太一樣,還不知會遇到什麼。
麥望安擔心道:“最近上課聽得懂嗎?”
“還好,”沈從意說,“會做課後題。”
“你覺得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去問老師,再不濟你問我也可以啊,可千萬别藏着掖着。”
沈從意怪異地瞅他,一言不發地向前走。
下午放學,由于值日生的原因,麥望安無法提前離開,沈從意便沒等他。等麥望安從水房涮完拖把回來,背起書包準備鎖門時,未曾想能在樓梯拐角見到特意等着他的路将甯。
路将甯攔截他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同他一起去後園找無常,然後把無常送到阿嫲家。
天氣預報說,明日降溫,會有一股寒潮。
正值放學階段,校内的學生都走了遍,麥望安和路将甯并肩踏入後園時,被鋪遍角落的夕陽餘晖陪襯着,四周盡是寂靜安谧,最多隻能聽見風過的沙沙音,以及他們的腳步聲。
就像是麥望安已經熟悉路将甯的聲音,躲在荒園裡的無常也能很快地辨别出屬于路将甯的腳步聲。沒一會兒,樹皮幹裂的粗壯老樹後探出一顆圓滾又帶着些許機靈的腦袋,它孩子似的警惕地望向來人的方向。直到确認是熟人後,才蹑手蹑腳地展露,大步向前跑來。
路将甯蹲下抱起它,然後站起身,示意麥望安領路,他跟着去可以寄養無常的阿嫲家。
一路上,麥望安總會偷觑無常,胳膊躍躍欲試地擡起再落下,最後還是兩手空空。他的小動作早就被身邊的路将甯感受到,不過路将甯可沒有那般善解人意,隻要麥望安一次不開口要,他就一次也不會主動将無常拱手相讓。
路将甯炫耀地撫摸貓頭,在心底哂笑:他倒要看看麥望安是否能夠把心裡話憋到回家。
麥望安還真的有本事把話憋回家。他想得簡單,隻要到家,那麼無常養在阿嫲家,他可以随時撫摸它,就沒必要必須趁這一時痛快。
到家後,麥望安飛速跑到屋子裡,找到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的阿嫲,領着她去天井看貓。
“這是乖乖的同學嗎?”阿嫲眉花眼笑。
路将甯藏笑的眼神掠過麥望安,随後不着痕迹地換上長輩們喜歡的笑容:“奶奶好。”
這是他第一次露出這般堪稱甜美的笑,裡面有着獨屬于小孩子的那份天真明媚,全然要比一副冷冰冰的模樣耐看得多。麥望安不由得有些癡癡地望向維持着笑容的路将甯,恨沒有手機記錄下這一刻,偶爾内心還有點兒自戀。
——被母親誤導這麼多年,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的好看,明明不輸其他的孩子。
阿嫲走過去抱起無常:“我看看小貓。”
很奇怪,無常在阿嫲手裡沒有抗拒,反而像是見到母親一樣,粘人得很。它微壯的體型很難全部被阿嫲的胳膊包圍,隻能往懷裡鑽。
這一舉動可逗壞了喜愛動物的阿嫲:“你們看看它這個小淘氣,怎麼能這麼地讨人喜歡啊?對了,這樣好的小貓有沒有給起名字?”
對于老人來說,無常的名字算為大忌。
麥望安不敢開口,轉頭鎖定路将甯。路将甯倒是面不改色地說起慌來:“就叫咪咪。”
從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白無常到憨态可掬的可愛咪咪,其中的差度全部顯現在麥望安錯愕驚訝的表情上。他看着窩在阿嫲懷中像是喝奶的嬰兒似的無常,它好似習慣了這個新名,也敞開心懷将它接受,一點兒也沒有反感迹象,甚至在阿嫲喊它的時候,它能給出回應。
麥望安想:成精了吧……這神奇的小家夥。
“好,那就先養在阿嫲這裡過冬,等來年天氣暖和了,再挪去學校。”阿嫲笑道,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一定是還沒有吃飯吧?”
“不了,我回家太晚會被媽媽教訓。”路将甯留下這樣的一句話,笑着将視線移動到麥望安的臉上,随即笑容加深,留下一句沒有聲音的話,揮了揮手,便毫無停留地轉身離開。
注意力全在路将甯臉上的麥望安盡管沒有聽到聲音,可還是察覺到他最後說的是什麼。
——賣乖。
或許又是麥乖,他的姓氏與小名的組合。
臉上頓時燃起一片火燒雲,眸光中迸射出熾盛的光芒,麥望安羞着臉去追逐路将甯。
可還沒有多跑幾步,麥望安突然駐足,又重新折回到懷抱無常的阿嫲身邊,略顯倉促地問道:“嫲嫲,你就沒覺得路将甯像誰嗎?”
挑逗小貓的阿嫲停下手中的動作,故作嚴肅地思索一段時間,然後百思不得其解:“小孩子當然是像他媽媽啊,要不然還會像誰?”
縱使心中已經有答案,麥望安還是要锲而不舍地追問一次:“你就沒覺得他很像我?”
“像你?”阿嫲驚訝,随後笑道,“你倆一個娘肚子生出來的嗎,他怎麼可能像你?”
麥望安百口難言,倏地腦中又閃過一處可以切入的地方:“嫲嫲,你沒問他的名字。”
這時,阿嫲才恍然大悟,猛地拍了拍她有着銀發的腦袋,說道:“怪不得呢,我就覺得自己忘了點兒什麼,偏偏就是沒有想起來。”
“嫲嫲,”麥望安盯着阿嫲的臉,說話前的臉上帶着遲疑與緊張,“他叫路将甯,不知道開家長會的時候你有沒有聽老師說過他。”
“路将甯,”阿嫲複讀一遍,“挺好。”
對于阿嫲的反應,顯然不是麥望安想看到的,明明這個名字應該是老人家熟悉的。他還記得之前他可是詢問過阿嫲自己現在名字的寓意,怎麼轉眼間,阿嫲就不再認識這個本也可以屬于自己的名字了呢?到底是誰抹去了他們這些人的記憶?
麥望安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恙。
“乖乖,不要愣着了,一會兒吃飯。”
麥望安看向舔毛的無常,點頭:“好。”
無常的到來,讓這個家添上許多喜慶,阿嫲格外強調麥望安,一定不要給其母親偷偷報信,否則這貓便養不成了。麥望安既然能抱着養貓的心态,就絕對不會和母親說,即便這小家夥并不太親近他,他也樂得無常蹲在眼前。
日複一日,就在無常來的三十六天,麥望安迎來了寒假前的期末考試。而相比于擔心自己的成績,麥望安則要更緊張路将甯的分數。
這一個多月,麥望安可是付出全部心血。
從前有無常的存在,路将甯會在下課時間前往基本無人存在的後園,而無常搬家後,他閑來無事就待在教室,和他之前的同桌一樣。
每次下課,麥望安頭一轉,就會看見路将甯不是枕着胳膊發呆,就是低着頭睡覺,再或者精力充沛點兒的時候,就會拿筆亂塗亂畫。
好似讓他做什麼都好,就是學習不着調。
距離期末考試越來越近,留給麥望安的時間已然不多。見狀,他便靠近路将甯,把計劃拍在他的桌子上,要求他履行前幾日的承諾。
想來想去,他還是沒有按照宋寄梅告訴他的方法去做,因為據他觀察,路将甯是個軟硬都不吃的家夥,也就隻有無常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濤。所以他決定使用點兒逼迫的手段:隻要期末每科考不過三十分,無常與之有緣無分。
他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以路将甯這個人的性格,怕是沒掀桌子再罵他一頓都算是好人。
不過事情沒有他想得那麼糟糕。路将甯支着下巴的胳膊一撤,沒有辱罵沒有嘲諷,僅是拿起桌上的計劃粗略地浏覽一遍。
過道上有兩個追逐打鬧的女孩子,她們風似的忽閃而過,卷起的風繞過路将甯的發,調皮地把它吹了起來,像荷塘裡的蘆葦群在随風飄揚。
麥望安還沒來得及多欣賞幾眼,路将甯就把表單平鋪在桌面上,被睫毛遮擋的黑色眼眸擡起,亮晶晶的,如同平靜的黑海,被凝視時完全不會讓人想起他僅是個五年級的孩子。
他真的是個五年級的孩子嗎?麥望安想。
随後,路将甯從容不迫道:“知道了。”
麥望安怔愣道:“你知道什麼了?你要是真知道的話現在肯定是要準備好好學習了!”
“我有自己的計劃,”路将甯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面朝看戲的沈從意,閉上眼,“你不需要多次跟我強調,我有本事拿回無常。”
沈從意面無表情地來回掃蕩兩人,最後把目光停留在麥望安的臉上,做出睡覺的模樣。
“路将甯,考不到我就不給你無常了。”
路将甯嗡聲:“知道了,别再唠叨了,聽着讓人心煩,怎麼一天天的跟我媽媽似的。”
麥望安:“……”他感覺情況十分不妙。
一直到考試當日,麥望安都在觀察着路将甯的狀态。奈何路将甯的狀态與之前相較并無異常,依舊是我行我素的樣子,平白看得人一肚子火氣。
現在,麥望安終于知道,為什麼老師極其不喜歡這樣的孩子了,簡直戳眼珠子。
和之前一樣,用不了規定的時間,麥望安便放下筆,擡頭尋找路将甯的身影。
小學的考場安排不像高中那般,必須得根據成績或是名字的首字母分場,而是随機打亂,到底能夠分入哪個考場,左鄰右舍又會是什麼鄰居,靠緣分。
幸運的是,麥望安又和路将甯一個考場。
這次的人不在他的斜前方,而是靠窗的最前方,也就是座次01的地方。麥望安見他沒有像期中考試那樣低頭睡覺,心底稍稍松了氣。
可沒一秒,路将甯就把筆一扔,趴下了。
麥望安:“……”他打心底祈禱,路将甯會像他一樣,已經提前把所有的題目完成了。
隻要不聽課,無論做什麼,時間都過得飛快。眨眼間,考試結束,學生們全部背起書包歡歡樂樂地回家,隻待兩日後返校知曉成績。
麥望安走到走廊的窗邊,窗外揚起了似霧似雨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