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上課前幾分鐘,鄰班的課代表通知我去辦公室,我在那裡待到最後。”
麥望安的嘴角向上扯動,仔細看整張臉都在微微抽搐:“原來是這樣啊……”
數學課不像語文課,老師能夠給出足夠的時間讓小組或是同桌進行交流,且數學老師講課速度不允許開小差,隻要彎下腰去撿一塊兒橡皮,等再擡起頭來,就徹底跟不上大部隊的節奏了。麥望安沒關系,這些知識他都已經記在腦子裡,可宿純然不行,他是新學生,他對新課的内容很陌生,麥望安也就無法利用這節課追問他一些遺留的問題。
放學的時候,雨已經變成雪,校園内的植被銀裝素裹,道路上的積雪都被形形色色的車輪碾壓。雪還在繼續下着,羽毛般輕盈柔和地飄飄落落,路邊的冬青叢上鋪着一層厚重白雪,風掠過就會形成雪霧消散四周。
十字路口處,麥望安剛要和沈從意朝西面拐去,身後就出現了路将甯的聲音。他一路小跑到兩人的身邊,把懷裡的無常遞給茫然無措的麥望安的懷中:“你抱着它回去取取暖吧,學校在群裡下通知說下午停課。”
“真的嗎?”沈從意第一次見路将甯能這麼開心,“家長群嗎,你沒有騙我們吧?”
路将甯輕睨着他:“騙你幹嘛,如果不信下午準時返校便是了,反正離着不遠。”
沈從意自讨沒趣,冷哼一聲閉上了嘴。
“那明天早上呢?”麥望安忍不住期待。
“明天早上?”路将甯複述一遍,嘴裡不由得蕩開不易察覺的輕笑,“明天早上也可以不用來啊,每天早上都可以不用來的。”
沈從意覺得不可思議:“這是真的嗎?”
路将甯冷笑着,轉身離開了這裡。
“真的,”麥望安把無常塞進沈從意那個漏風的衣服裡,然後擡頭,面無表情地打破還沒來得及高興的沈從意的夢,“到時候你就可以收到班主任給你媽媽打去的電話。”
沈從意:“……路将甯他有病吧,我靠。”
回到家,阿嫲告訴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媽媽打來的電話,通知他下午停課的消息。
“你這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吧?”阿嫲拎着他脫下來的棉襖端詳,然後轉頭問道。
麥望安頓時心漏一拍,想到走得急,忘記與沈從意換衣服這件事情了。他如實向阿嫲說來這件事情,阿嫲也理解他,但難免還是心疼自己的孫子,又害怕他會感冒發燒。
“趕緊喝一杯熱水驅驅寒,”阿嫲順手在杯子裡放上一塊兒姜糖,“吃姜能暖身子。”
麥望安幾乎不挑食,唯一挑的就是肥肉和鮮肉餃子,為此阿嫲在包餃子的時候就會調着菜。也幸好麥望安的父親常年不在,阿嫲說他的這個寶貝兒子就最愛吃鮮肉水餃。
麥望安還記得以前阿嫲曾經問他,說是萬一以後娶個媳婦兒愛吃鮮肉餃子怎麼辦,他認真地回答她,說到時候他吃皮,老婆吃餡兒。
阿嫲那時候笑得燦爛:“真是不像話。”
——
像是把冬天未完成的寒流全部集中在一起,這場飄雪過後,氣溫逐次升高,也就是剛入三月,便春回大地,萬物複蘇起來,路旁的小草都鑽出泥壤,感受着春天的氣息。
春天是個容易犯困的季節,學校内的供暖早已停止,可教室内人多,免不了擠在一起還是會覺得熱。麥望安昏昏欲睡,撐着精神聽到下課,鈴聲一響,他就倒在桌面上。
迷迷糊糊間,他在想,上一世他可是從沒有這麼犯懶過的。他睡眠本身就少,一天睡夠六個小時便足夠,其餘時間多半是抱着書度過的,他的回憶中,尤其是在高中課業最繁忙的階段,他能記起來像現在這樣犯困的時候很少,最多也就是疲倦使他放下書本去走廊上吹吹風,站在窗玻璃旁眯一會兒。
他想他對學習是越來越懈怠了。
然而好戲不長,還沒等他真進入休眠的狀态,身後就一陣摩擦聲。他睡眼朦胧地看向還未來得及外出的宿純然,與其對視上之後又順着目光看向站在桌子旁邊不知所措的程麗雪,當即他就清醒過來,制止宿純然的動作,把同桌推了回去,讓出自己的寶座。
“不用的,”程麗雪小聲推辭,“我那邊是空着的,你要是睡覺就坐在這裡就好了。”
宿純然也跟着附和:“麥望安,你在這裡睡覺好了,要不然影響下節聽課效率。”
“沒事兒,”從麥望安離開熱乎乎的闆凳之後,他就再也不打盹了,“我也沒有多麼想睡覺,就是無聊趴着而已。我出去了。”
他留給兩人一個潇灑的背影,直奔同樣趴在桌面上假寐的沈從意。
沈從意的同桌又沒有在班級,那是個活潑熱情的女孩子,整天洋溢着一身元氣,話多、好動,這都是沈從意當時告訴他的話,為的就是想要跟他這個好朋友吐槽一下在課上沒少聽女孩子給他講過的八卦。他坐在女生的位置上,垂眼看着睡得還真的像那麼一回事兒的沈從意,然後惡作劇似的湊近他,對着他的臉吹空氣。
“劉知落,你煩不煩啊。”沈從意皺起眉頭,連眼都不願意睜開,嘴巴倒先抱怨了。
麥望安好整以暇地斜起身子,胳膊肘拄着桌子,單撐着臉笑看沈從意。
沈從意側着臉壓在交疊的胳膊上,輕淺的呼吸展平了他剛才皺起的眉,他的眉色較黑,這一點倒是随他的母親,不笑時顯得有些刻闆嚴肅。
麥望安的視線籠蓋在他像蝴蝶顫抖着的翅膀的長睫上,這裡有幾分俏皮,足以沖緩眼眸上面的肅穆。他欲要捉弄沈從意,把手輕輕壓在翹起的頭發上,與此同時,他趴在沈從意的耳朵上,壓低嗓音:“老師來了。”
倏地,沈從意睜大雙目,忙不疊地擡起頭,未反應過來的麥望安當即被他堅硬的腦殼撞到鼻梁骨,砸得他眼冒金星地後仰去。
“啊——”麥望安捂住鼻子痛苦道。
“我靠!”沈從意摸着腦殼叫喊一聲。
全班人安靜一瞬,兩人成為班級焦點。
待沈從意看清麥望安的臉,痛意被怒火取而代之,燃得他整張臉都紅了:“麥望安你沒毛病吧,你閑的沒事幹嘛捉弄我?”說完後,他從同桌的桌面上抽一張紙,握住麥望安的手腕向下拉,“我看看出鼻血了沒?”
好在沈從意擡頭的沖力不快,麥望安的鼻梁骨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不堪一擊,疼痛感暫且消不去,但沒出血和受傷也是萬幸。
“你活該。”沈從意最後給他總結一句。
麥望安不敢反駁,甚至覺得言之有理。
上課前一分鐘,麥望安回到位置上,宿純然還好心關心一句,另外給出冰涼貼讓他粘在鼻子上,希望能夠減輕他鼻周的不适。
本就是同學間的相互關照,對于宿純然的好意,麥望安由之前的客氣禮讓變為毫不猶豫地接受,他想若是一味地謙遜疏遠,隻會加快宿純然心生疑窦而産生針對的速度。
但天不遂人願,好像從前怎麼想的,往後就得一如既往地實行下去。眨眼間春暖花開、豔陽高照,期中考試如期結束,生物老師在班會上特意強調,學校要召開家長會。
宿純然說,這次他媽媽會準時參加。
上學期,宿純然的父母一次都未能來給孩子參加家長會,宿純然給老師的解釋,老師也理解,加之他成績優異,若父母真的無法從工作中抽身前來,倒也不算問題,班主任一般會在空閑時間與他的家長電話溝通。
這次,他的母親因為來鎮上探望他的外祖父,所以順道來填補一下家長會的空白。
驚訝過後,這本不是什麼稀奇事,可壞就壞在麥望安已經知道驅魇師一事,而作為宿純然的母親,宿純然這個沒有資曆的孩童尚且能夠敏銳地發現他與路将甯的牽系,女人又怎麼不會火眼金睛,抓他一個現形呢?
唯一的辦法那就是不與女人碰面。
不過他逃不掉的,生物老師首次擔任班主任一職,這次家長會也是他第一次當主角兒,必然少不了幫手。麥望安是他一直以來的課代表,是必須要幫着班長來組織這次家長會的,同為課代表的宿純然也不會缺席。
算起來,能值得讓他松一口氣的,那便是路将甯沒有被要求必須在家長會上露面。
這次家長會隻有四個學生留場,兩個生物課代表以及班長,在外加一個住址離着學校較近的女生。男女各兩人,麥望安能打上交道的也就隻有宿純然,碰見宿純然的母親是百分之九十的事情,且兩人是同桌,到時候阿嫲必然要與女人唠嗑,想不見都算難。
放學時,沈從意這個尿王又急匆匆地丢下書包跑去廁所。為了明日的家長會,值日生被班主任強調過多次,他們不敢怠慢,催促所有人離開教室。
麥望安無奈地走向沈從意的桌子旁,抓起他的書包,挎在手腕上。
甫一踏出教室門,麥望安就看見站在走廊窗邊的路将甯。
路将甯交叉着腿,站沒站姿的他上半身前傾,雙手抵在窗沿兒上。由于力量全部集中在手掌,他校服翻卷,裸露在外的小臂上的線條緊繃。無常就在他力量的包圍中心坐着,豎着耳朵朝窗外的樓下觀望,風從室外拂過,它的軟毛像一排波浪。
被撞過鼻子的麥望安還是不長記性,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想去吓唬路将甯。他蹑手蹑腳地走到路将甯身後,微微偏頭,趁無常沒有發覺,伸手就要拍打眼前人的肩膀。
不料,路将甯早已察覺,他一個完美的側身,讓麥望安拍了空,流動的空氣刹那間吹向無常的絨毛,惹得敏感多疑的小貓登時炸起了毛,對始作俑者露出兇相地喵喵叫。
對此,路将甯隻給出一個詞:“蠢貨。”
麥望安的嘴角揚起讨好的弧度,在無常警惕地注視下,小心翼翼地去觸碰它。
他的手指懸在無常腦袋的上空,無常的耳朵瞬間就變成飛機耳,遲遲未肯落下的手轉而摸向小貓的脊背,這才喚醒無常彈奏的呼噜聲。
“明天我同桌的媽媽來給他開家長會。”
路将甯還在微笑的唇角随即低平,他的眉眼凝固,整張臉訴說着靜穆:“那豈不是明天你或許需要跟他的母親面碰面了?”
麥望安歎了一口氣,而後點點頭。
“非必要不要靠近她。另外,”路将甯做出最後的提醒,“不要和她長時間地對視。”
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口,撒謊的眼睛會閃爍着心虛的光芒,同樣,想要隐瞞真相時必定會強裝鎮定與平靜,但無論怎樣的掩藏都會讓眼睛呈現出心底的動搖,就算慌張像轉瞬即逝的流星,也會留下暴露的時間。
麥望安将路将甯說的話謹記在心。
——
家長會這天天氣不錯,阿嫲騎着三輪車載着麥望安一起到校。家長的車子不能停入學校,道路旁盡是私家車,麥望安就和阿嫲一起把車子推入校園旁邊的香樟樹下。
兩人剛從陰涼處走出,迎面就碰上騎着電動車來的班主任,他一眼就認出自己的得意課代表:“是麥望安吧,來得挺早的啊。”
“老師好。”麥望安笑着,禮貌打招呼。
班主任點點頭,問:“這是你奶奶嗎?”
“對,一直都是她來給我開家長會。”
話接上頭,阿嫲就與班主任聊起來,他們之間所稅的話題就是班主任在會議上要講的事情,現在單獨把麥望安拎出來,面對着孩子的面,詳細地點出麥望安的每一個點。
誇獎的話可謂是老生常談,阿嫲每次開家長會都沒少聽,但這次不一樣,班主任指出麥望安最大的問題,把它暴露在阿嫲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