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将甯敷衍地點點頭：“确實自信。”

麥望安：“……”

麥望安不再理他，低頭投入學習。

兩天半的考試時間，說長不長，都在筆尖匆匆流逝。

回家的那一天，又是一場蒙蒙細雨，雨中摻着許些雹子，細碎的，又乒乒乓乓的，敲到身上不疼，被風卷攜着，刮在臉上就像是刀割般，利得眼睛都無法睜開。

出成績那天，他也是這樣，不敢睜開。

除了英語與曆史是B等級，其餘皆是A。

這是之前他想都不敢想的成績。

“怎麼樣，能不能考上呀？”阿嫲問。

“能，”麥望安說，“能考上。”

以他的成績，濰坊市内的第一中學都有把握，他所填報的本市中學那便更無懸念。

“我聽說要兩周回一次家吧？”阿嫲的笑容像混合了一杯苦咖啡，眼角的皺紋愈發明顯，“乖乖長大了，注定要離開鳥巢向外面展翅飛翔，所以以後就不能天天見啦。”

麥望安眨着眼，眼周有些幹澀的疼。

“我知道你以後學習任務重，但也别總是想着學習，别聽學校給你灌的毒雞湯。說是三年短，三年也有累死人的時候，所以我們該放松就放松，不舒服就請假回來嘛。”

麥望安低下頭，眼不疼了，有些濕潤。

“以後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沒有什麼比身體再重要的事情了，你知道嗎？”阿嫲說着，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元，“以後你每回來一次，我就給你點兒錢。學校那麼大的地方一定有超市吧，想吃什麼你就去買，錢不夠了就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就去給你送。”

麥望安不想接下那二百元，好像接下那些錢，他就要被關入學校的牢籠，他與阿嫲見面的次數就會真的變少。他的抗拒讓阿嫲變本加厲的強勢，硬是把錢狠塞在他手裡。

“早飯一定要吃。等你開學，我就去給你買包維維豆奶粉，你早上就泡一包喝。”

麥望安大腦一片混亂，他木讷地點頭。

阿嫲大概是早已發現他哭鼻子，隻是礙于面子沒有揭穿他。她拍拍他的肩膀，與他說的話，三句有兩句離不開提議他出去找同學玩兒，她的心意很簡單，隻想讓他放松。

“甯甯考得怎麼樣，你們還有沒有機會在一個學校裡上學啊？”阿嫲轉移了話題。

麥望安收起情緒，搖頭：“不知道。”

“問問他吧，你倆不是有聯系？”

是的，兩人一直有聯系。從中考結束之後，麥望安曾找過路将甯幾次，隻不過這幾次都單純是朋友之間的娛樂，完全抛開成績不談。現在随着中考成績的公布，麥望安覺得有必要面對這樣的問題，他估計路将甯會與他在高中異校，對方或許會進民辦高中。

他主動聯系到在線的路将甯。

路将甯二話沒說，丢給他一張截圖。

看着對面反手甩開的截圖，麥望安懷着忐忑的心點開，蓦然被它驚得睜大了雙眼。

路将甯的各科等級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

輕紗似的薄霧繞着車窗纏了幾圈，東方新升的旭日抖動微光，斑斑光影随着雨滴般的水痕搖漾着。恍惚間閃出一道光，掠過麥望安輕合的眼皮，他驟沉的頭突然擡起，眼睛也随之睜了開來，裡面沉澱着淡淡迷離。

“你那個叫路将甯的同學和你在一個學校吧？倘若分在一個班也能互相照顧着。”

麥望安頭抵着車窗，雙手漫不經心地翻看着書包，從裡面找到了初中的畢業證書。

此外還附帶一張同時分發的畢業照片。

和小學時代的畢業照片相仿，他和路将甯還是并列站在隊伍中央。有過一次拍照經驗，又或是初中生就是如此争強好勝，他在學校下達拍畢業照的消息時，頓時就升起要把自己收拾漂亮的念頭。十五歲的他盡量把自己打扮得成熟，留出一年的頭發在此刻派上用場，發型稍顯張揚，模樣卻為稚嫩，但絲毫不影響照片裡，他仍是一個青春少年。

而路将甯沿襲小學畢業照的發型，他好像很喜歡群體相冊中如此打扮，全身上下就像是和小學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也不能說得太過于絕對，麥望安還是認為他不再如之前那樣拒人于千裡之外，面上的冷漠與嚴肅相互制衡，如同暗流般若隐若現的點點笑意倒鑽了空子，散布在他的嘴角、眉眼。

歲月沖着他們向前跑，三年能讓一個人成長不少，但再如何改變，底色終究不變。

他做夢都沒想到兩人會上同一個高中。

那時麥望安找到路将甯，綜合一切情況質問過。路将甯的成績可以比他低，可以比他高，但就是不能和他一模一樣，這讓他不得不生疑心。

他想到路将甯曾說的話，兩人本就是一個共同體，而路将甯是他意識的産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那被路将甯親口否定過的話，實際上是路将甯騙他的……

“你有之前的記憶，我也有。”

“可是我之前不會考這麼高的分，”麥望安說道，“你在這個世界也沒我努力！”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沒有你努力？”

說罷，路将甯掏出自己的手機，麥望安把它接到手後，根據手機主人的提示，挨個點開各種學習軟件。他從最初的懵然到不可置信的錯愕，最後情不自禁地張大嘴。

他發現路将甯的手機相冊不是用來儲存生活照片的，裡面都是各式各樣的學習資料圖！

“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學習！！！”

我以為你在打王者，實際上你在做題！

“我可是光明正大啊，你曾經也看見我翻學習資料的時候。”路将甯把手機拿回在手裡，對着麥望安搖了搖，“它整日都在我身上挂着，但凡你想玩會兒，都能發現。”

“你覺得我好意思對你開口要這種屬于私人的物品嗎？還有，那可是在學校啊！”

“不是你說學習要勞逸結合嗎？”

“那除了手機也有的是娛樂的方法！”

他想到在體育考試那日，路将甯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當初他聽得雲裡霧裡，不甚在意，現在看來，路将甯早已給他打好針。

曾經被衆人公認的學渣，在如今變成超凡的學霸，此等魔幻的場景隻有在麥望安的幻想中出現過。他不可思議，他震驚，但他的神情中也藏着對自己想法的認可。既然如此，這樣那就說得通了，路将甯就是他腦海中出現過的，那另一個樣樣都優秀的自己。

突然，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所以你裝作學渣的目的是什麼？”

“能屈能伸啊，”路将甯說，“媽媽在乎我的成績，如果我學習好，隻會在那基礎上無限度的上升；但我要是學習不好呢？她隻會讓我改變這個現實，讓我朝着努力的方向發展，而不至于太過分。我現在既能滿足她讓我成為學霸的夢想，也能滿足我以一個學渣的身份放肆。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好學生就得為壞學生做榜樣，這好像是自古以來刻在大部分人腦子裡的印象。成為一個優等生，老師認可的好學生，他就必須得行得端，坐得正，他的無拘無束似乎早就被這層身份給牢牢禁锢，在别人眼中他首先是一個好榜樣，其次再是自由自在的自己。

以路将甯冷寂潇灑的性子，顯然隻适合散養，而不是聽從安排，進而束縛着自己。

他的話引得麥望安逐漸深思。

母親在對孩子學習上的關注，可謂是讓人閉眼就能産生噩夢的程度。路将甯現在的生活就是他之前的生活，路将甯沒有變得像他之前那樣的性子，或許這就是對方明智的舉措。

“那你這次不是暴露了嗎？”

路将甯不以為然：“我說我擦邊進的這所學校。家長不會知曉成績，她也不會去查我的等級。我可以告訴她，我運氣很好。”

麥望安深覺其多此一舉：“那你就不能故意考低些，反正據我了解，曆年來那個中學都是差不多八檔就可以進。你應該知道。”

“可萬一它今年提高了檔次呢？”路将甯反問，“那我豈不是就要和你異校了？”

他這句話說得委屈，話尾隐隐之中還纏綿着暗昧，不過麥望安這個沒有談過一次戀愛的大直男是不可能聽得出異常，反倒是腦子一轉，忽地，他就聽出了其他問題所在。

他問：“你怎麼确定我是這個等級？”

“猜的，”路将甯說，“從我脫離你的意識，成為一個單獨個體後，我便不再與你共享你的意識。我和你說過了，我這個人很擅長猜。你的英語成績最近有所突破，但到達A是不太可能，我賭了一把，賭赢了；而你的曆史也偏弱項，我也拉低一個檔次。”

麥望安啞口無言，這确實很能猜，也猜得很對，隻是這話說得讓人聽得不太舒服。

不得不說重活一世的腦子就是靈光，一波問題已解決，同時一波又起，麥望安瞬間把目光投上路将甯的臉，滿目錯愕：“從你的話中，我可以猜測，你有全A的可能。”

路将甯挑眉：“你猜啊。”

似乎意識到麥望安沒有大問題，路将甯當時在說完這句話後，轉身離去。

麥望安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前方，也沒喊住，他目光所及之處都未曾錄入大腦，他的大腦裡一直被盤旋着的，屬于路将甯說的話所萦繞。

剛來到這裡之前，他就對路将甯産生一種喜愛之情，抛開與他共用一張臉不談，他羨慕地是路将甯那無拘無束的性子。盡管老師們多次希望他遠離那種孩子，他也有如東風過馬耳，充耳不聞，偷偷與路将甯來往。

成績如何，隻是一個人的一小部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路将甯的整個人。如今他的真實成績露出真面目，這無疑就是錦上添花，他對路将甯的喜歡謂之更上一層樓。

突然就莫名地笑起來，他便也釋懷了。

他把手裡的照片重新塞回書包，轉過頭去看向漸漸清晰的窗外。那朦胧的風景越來越陌生，從一片片田地再到一座座高樓，車影幢幢，喇叭嘀嘀，學校就要出現在眼前。

今日剛開學，道路免不了擁擠，即使學校已做好分批次入校管理，可高一新生需要整理行囊，辦理各種生活用卡，還是會有所耽誤，學校裡空閑面積又僅僅就是那麼大。

報道時，麥望安就聽說，他們這新一屆高一生總共有三十個班，後六為重點班。

因為他的成績着實耀眼，學校曾通過留下的聯系方式，找到他的父親，詢問進入重點班的事情。但這件事情被他否決了，他不喜歡重點班火急火燎的氛圍，與其急赤白臉地趕課，他更喜歡去天台吹着風喝杯飲料。哪怕先甜後苦，他也認了。

而路将甯沒有讓這件事情洩露，完全是因為在報道時，他填的聯系電話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