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行李箱與木闆接觸後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宿舍内沒人說一句話。

路将甯撸起袖子拍拍手，回頭掃視他們一圈兒，最後把視線停留在剛才說話的男生臉上：“你們的行李，往不往上放？不放我就整理了。”

雖未明說，但充耳不聞，态度很明顯。

男生仍舊不死心，以保全舍友的利益繼續說：“我剛才的建議是想着更方便些。”

“方便，”路将甯重複着，臉上神不知鬼不覺地蔓延開一片笑容，電光石火間，他收起和善的笑，銳利如刀的眼神直直地刺向對面的人，“是方便你們嗎？你覺得上鋪和下鋪哪個方便？你一定也覺得下鋪方便，要不然的話，你早就在商讨之後搬上去了。”

路将甯的話咬字清晰，态度強勢，但凡有耳朵的人，不僅能聽出他的不悅，也能聽得出他的拒絕。周圍的同學大氣不敢出，紛紛都忙着手下的事情，有個别離着近的人會上前勸導。其中那個在上午與麥望安說話的男生，在識别出麥望安之後，便拍了拍他。

既以明了路将甯對此事的态度，麥望安就沒理由胳膊肘向外拐：“好了，學校在開學前就已經把名字标簽貼好，被安排在哪兒是學校的意思，一切按學校的意思來。你們宿舍的行李箱放在上面，我們宿舍也是，學校這麼做有它的目的。當然更換也行，但路将甯的意思很明顯，再強迫他有意思嗎？”

路将甯挑了挑眉，揚起一抹得意的笑。

戴眼鏡的男生臉色青紅不明：“你沒必要火氣這麼大，我也隻是建議而已。我隻是覺得我的已經收拾好，再動起來太麻煩。”

“麻煩？”路将甯說，“我給你搬。”

他作勢要行動，男生立即阻撓，铿锵有力地說：“沒有這個必要，如果你實在是不想搬的話，我完全可以搬去你的上鋪，所以現在麻煩你再把行李箱拿下來，可以嗎？”

路将甯若無其事地點頭，伸手把放上去沒多久的行李箱拎下：“好了，你請吧。”

麥望安主要是來幫忙穿被套的，整理床鋪的事情路将甯一人即可完成。不過就算無事可做，他也沒打算離開，而是杵在一個個羅列起來的鐵衣櫃附近，順着路将甯的床号找到八号櫃子，從裡面拿出一個橘子，一邊剝着皮，一邊略帶探究地打量剛才的男生。

他越看，越覺得好像一個行走的茶包。

麥望安把橘子皮放回橘子大部隊，走到疊被子的路将甯身邊，拍拍他：“316。”

路将甯沒擡頭看他：“嗯，回去吧。”

——

相比路将甯現居的宿舍，麥望安宿舍裡的氛圍就更要和諧得多。

沒有因為更換床位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引起宿舍烏煙瘴氣的事情發生，舍友很安靜，也很友好，生人的到來會驅使他們主動擡頭，熱情地打招呼。

總而言之，除了上鋪麻煩，對于其他的方面，麥望安倒是很滿意現在所居的宿舍。

學校規定，用餐區域隻有食堂，其他地方，譬如教室與宿舍，均不可攜帶食物。

麥望安不清楚食堂的飯菜如何，但當初選這個學校，就是因為阿嫲聽說它的食堂多，為了不讓他搶不到飯而挨餓，替他做的決定。他想，就算再不好吃，也不能三年不碰學校的食堂，轉而去吃三年的超市，最主要不是錢夠不夠的問題，就怕到時候他沒命再去吃。

何況大鍋菜，炒來炒去也就那個味兒。

“小麥，有朋友陪着嗎？”自宿舍人齊之後，大家彼此間簡略地做了自我介紹，互相也都能叫得出名字，“一起去食堂嗎？”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剛要默默離開的麥望安受寵若驚，他收回腳，立在原地。

不是他誇張，而是在之前，他真的沒有這種待遇。

他自小性子木讷内向，能融入新環境，與人多說兩句話，那便實屬不易。且當時他所處的那個高中宿舍，裡面的學生幾乎都有自己的玩伴，别人都是從本校的初中部升入，而隻有他是從旁的學校考入。他隻有固定玩伴，閉眼也能猜得出，他是不能主動參與别人的。

現在他的性格的确有所更變，不主動找人确實也有不好意思的因素，但更主要的是他現在有目标人選，所以他笑着說：“對不起啊，在旁的宿舍裡還有等着我的朋友。”

“哦，沒事兒，那就以後再聚。”

麥望安禮節性地微笑：“好。”

來到路将甯的宿舍前，門沒關，麥望安一眼就望見在衣櫃旁蹲着的人。八号鐵櫃就靠近門口，敞開的鐵門有門一半那麼寬，這櫃子不知使用多少年，上面長滿鐵鏽，左凹一塊右陷一塊，學校也沒有考慮将其更新換代，硬是一年複一年的使用着。他在門口清了清嗓子，引起路将甯的注意後，也跟着蹲在宿舍門外，探着頭越過鐵門，向裡面看。

——路将甯在肆無忌憚地看手機。

麥望安驚恐地直視他：“你瘋了啊？”

路将甯置若罔聞地挪開眼，胳膊肘撐在旁邊的貼門上，淡然道：“中午吃外賣？”

“你當這是大學生活啊！”麥望安挺直脖子朝路将甯身後看去，确保宿舍内沒有一個人，又扭頭巡視着走廊，見沒人注意，才重新轉回頭去，撇眉道，“這剛開學，甚至都還沒有過一天，你就敢把手機拿出來，你是不是活膩歪了啊？再說，你剛和你舍友鬧了矛盾，被他們發現後反手給你舉報了。”

路将甯不以為然：“他們又不在，再說食堂的大鍋飯，我想都不想吃。你要是想吃的話，我點外賣去陪你吃，若是不幸被發現，我就說我是你哥，陪你在學校吃飯。”

因為剛開學，有不少家長會流露出不舍的情緒，學校未禁止開學當日不能陪着孩子在食堂用餐，許多家長就會從學校周圍的飯店拎回打包的菜，坐在食堂裡和孩子同享。

麥望安左思右想，怎麼看他也确實吃不着虧，可他在話的末尾，用漫然的神情吐露着戲谑的語氣，平白無故地讓人升起一股無名火，麥望安心中的勝負欲當即拔起：“我才是你哥呢。不對，準确來說你是由我産生的，那你應該叫我爸爸才對。我是你爹！”

路将甯抓起一包小餅幹塞進咄咄逼人的麥望安的手裡，企圖以食物做條件，堵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嘴：“你不吃我就自己點。”

“等等，”麥望安提要求，“讓騎手從附近給我買一隻糖葫蘆，我支付你現金。”

路将甯退後把櫃門鎖上：“不用了。”

若換作别人，就算是五毛，他也得必須還上，不過路将甯既說不用，他也不強給。

在他看來，兩人以後的東西可以共用。

——

午間食堂，人聲鼎沸，剛開學的餐廳内擠滿着家長和學生，餐廳窗口總共十個，也擋不住排成的一條條長龍。食堂阿姨的手臂起起落落，絲毫沒有半分懈怠，她的臉上挂着母親般的微笑，時而透過窗與家長閑聊。

有家長的隊伍多半要唠一會兒嗑，麥望安挑選了一個家長相對較少的長龍，等到他打飯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十幾分鐘。他轉身環視一周，發現大多數家長都坐在北面靠窗的地方，于是他也跟着大部隊坐了過去。

在他打飯的過程中，路将甯的外賣已經送到了學校的門口。

往常是不允許學生的外賣進校園的，就算是老師取外賣，也要去隔壁的小區樓下領取，而今日開學的緣故，許多家長陪着孩子吃飯，難免會動外賣的心。

路将甯順利地将外賣拎進了學校。

麥望安在餐廳的窗邊就看見了他。

兩人相約在二号餐廳，路将甯從進門後就伫立在洗手池旁，攝像頭似的丈量着。麥望安環顧四周，衆人都埋頭吃飯，沒人朝他這邊搭理，于是他揮手，好吸引對面注意。

路将甯成功鎖定了他的位置。

麥望安放下手，轉身走兩步回到位置上坐下，甫一擡頭，就撞見了對面的熟人。

那正是前不久和路将甯要求換床位的那個男生，他此刻面無表情，直勾勾地看向這邊。

他漆黑無光的眸子盯得讓人發怵。

眼鏡男對面的飯搭子似乎發現了朋友的異常，轉過頭一并朝着麥望安的位置觀望。

突然，麥望安覺得那個男生很眼熟。而沒兩秒，那個男生就把頭扭了回去。

麥望安疑惑着，還沒想出結果，路将甯的身影就擋在了他的目光前頭。他擡眸，視線收回，自下而上地落在路将甯那張臉上。

路将甯把手裡拎着的東西放在桌上，一邊拆一邊問：“看什麼看得六神無主了？”

“和你換床的那個人在你後面。”

路将甯隻是淡淡應了一句，頭都沒回。

外賣的香氣逐漸放散在空氣中，瞬間掩蓋住米飯的甜香，麥望安被勾起饞蟲，随後他就将腦子裡想的事抛到天外。他拿着筷子等待着路将甯的開蓋，餘光一瞟，突然想起另一樣東西，于是沒等路将甯投喂，他自覺伸手抓來糖葫蘆，打開發現裡面躺着兩根。

路将甯解釋說，三元一支，五元倆。

麥望安暗笑，為促進消費，商販甯可這般糊弄人，也不按實情說就是兩塊五一支。

“我還以為你也想吃呢。”麥望安笑。

路将甯輕哼，把掀開蓋子的爆肚推在他的面前：“你就敢說你不想吃我的外賣？”

熱騰騰的氣息加重了香味兒，麻辣撩撥着味蕾，麥望安被路将甯戳破秘密，壓根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夾着筷子就向碗裡伸去。

在他享用中間，路将甯恰了一口米飯。

這頓飯的食用時間約莫半小時，相較于周邊的環境來說，兩人之間太過于安靜。

路将甯把手機光明正大地擺在桌上，他是在看紀錄片，在播放前曾問過對面的麥望安，遭拒絕後才自己獨享。而沒有任何娛樂，就幹巴巴地低頭扒飯的麥望安曾幾度想要詢問路将甯宿舍的情況，奈何每每擡頭，都能與路将甯肩膀處露出來的半張臉對視上。

隔着一副眼鏡，那雙眼睛都好似要把人吞噬，無奈他便低了頭，噤了聲。何況路将甯大概率是在玩手機，他這種人不會在意周邊環境的。

下午，依舊是傾聽班主任開會後了解的事項，抛開雜七雜八的煩言碎語，最重要的就是明日的軍訓儀式，這點兒她格外強調。她拍着講桌上的校服，說道：“這是根據你們假期裡在班級群内填寫的型号領取的軍訓服，一會兒按型号排好隊來領取啊。”

麥望安填報的型号是XL。

像這種軍訓服裝，一般都較為寬大，麥望安還記得之前的軍訓服，一個褲腿能撐下兩條腿，穿在身上更是滑稽，寬碩肥大還不說，最讓人無能為力的是動不動就掉褲子。

腰帶都兜不住。

“我靠，這麼肥？”楊延年看着拿在手裡的褲子，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我靠？”

楊延年填報的型号是2XL。

麥望安眼睜睜看着她把褲子套上，像被裝進一個麻袋，腰部肥碩到可以再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