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默然走後,麥望安貼近了路将甯。
靠近路将甯的那一刻,他偷摸地打量着對方的表情。見與常态無異,他心中的擔憂可一點兒都沒有減少,反而有強烈的欲望想要把方才差點兒跌下樓梯的事情說出,但又怕對方肆無忌憚的嘲笑,便一時不知所措。
眼看進入教學樓就要分開,他在經曆内心反反複複的掙紮後,最後決定撕掉臉皮。
“我差點兒從樓上摔下來,”他覺得這樣莫名其妙,又補充,“以為你不等我。”
以路将甯愛嘲諷人的性子,他認為指定要被嘲笑笨,殊不知路将甯今日竟不一樣。
路将甯一本正經地回答:“我隻是沒有在你宿舍前等你而已。”
他說完,從褲腿的側兜裡拿出分包裝的兩個火燒,“拿着。”
肉火燒是剛出鍋的,芳香四溢,不過經過一路的颠簸,溫度已經降下,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冷熱适中,絲毫不覺得不燙手。
麥望安看見路将甯手中還有兩個,頓時明白他的離開是去買早飯而已。
“所以我們不需要去搶早飯是嗎?”鬼使神差的,他沒腦子似的這樣問道。
路将甯吐槽對他差一步跌下樓梯,卻因為這句話而緊皺眉頭:“如果你吃得下。”
麥望安臭罵自己一句,耳尖紅得滴血。
“喂,”路将甯問,“你腳崴着了?”
麥望安搖頭:“差一點兒,但沒有。”
路将甯随意回應一聲。他剛說完,走廊上瞬間響起好幾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伴随着皮鞋重重跺地的聲音,以及級部主任那粗犷嘹亮的喊話聲:“誰再敢拖拖拉拉!”
麥望安與路将甯面面相觑,兩人互相交換一個眼神,趕緊沖破訓聲蹿往各自教室。
“最西面那兩個人先站住。”
高一級部安排在北部教學樓,十三班就在二層最西側,而十五班就在樓梯拐口。還未進班的麥望安一眼就對視上主任,他無意識停住腳步,同時回頭看向身後的路将甯。
果不其然,他的身後隻有同樣站住不動的路将甯,級部主任喊的兩個人就是他們。
看着逐步靠近的主任,麥望安捏緊口袋裡的火燒,也不管是否有油漬,隻希望不要讓味道四溢,從而引起主任的注意。他悄悄地退後,回到最初的樓梯口,皮鞋摩擦地面的聲音在他的耳朵裡尤為的清晰,沉悶的像擊鼓聲,他已經分不清這是不是他的心跳。
“老師,是有什麼事情嗎?”
突然,還沒等着主任發話,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的路将甯先發制人,率先發問道。
主任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轉移到說話人的面龐上:“讓你們這層所有班去樓下走廊領取書本和校服,記得通知每個班。要不是我還有會開,你們這種情況就得算遲到了。”
路将甯笑道:“那可以算将功抵過?”
主任皮笑肉不笑:“暫且饒過你們。”
麥望安在其中全程一言不發:“……”
待老師在他們的目送下走上樓,麥望安才把藏在衣服兜裡的火燒拿出,他低頭直愣愣地看着滿手心的油漬,又擡頭,可憐巴巴地望向不為所動的路将甯,朝他伸出左手。
路将甯把他的肉火燒放在麥望安手上。
“給我你的火燒。”路将甯把他盛放火燒的左手推了回去,伸出手去要他的火燒。
本來想要紙巾擦拭油漬的麥望安不明所以地遞出自己的火燒:“你要我的幹嘛?”
“它現在是我的了。”
路将甯取過麥望安手上的火燒,在人要收回手前,一把錯開位置握住他的手腕。
麥望安一驚,條件反射般的收回,卻發現路将甯手勁兒很大,攥得很緊,帶着不容掙脫的意味,不用蠻力壓根就輕易脫不開。
“我知道你問我要紙,”路将甯從襯衫的胸前取出一張紙,“但我平常不帶紙。”
麥望安看見他手裡除紙巾之外還有一包迷你小粉物,疑惑道:“那這個是什麼?”
“從肉火燒店内要的紙和迷你濕巾。”
原來就在路将甯買火燒的時候,不小心被盤子上的油水蹭到胳膊上。好心的阿姨看到後遞給他紙巾,又因為他的嘴甜而自掏腰包,将常年揣在兜裡的濕巾一并送了出去。
路将甯借花獻佛,把它送給了麥望安。
麥望安僵着手不敢動,定睛看着路将甯把他手指縫裡的油漬都仔細擦拭幹淨。看着看着,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向上,落在對方近在咫尺的眼睫上,再移開可就為難人了。
直到路将甯挺直腰闆,把手裡的濕巾壓在他手裡,而後把他微蜷的手指扣向掌心。
他似笑非笑:“記得用濕巾擦一遍。那我去喊東側樓的人,剩下的這邊由你來。”
若不是路将甯适可而止,早已神遊天外的麥望安硬是将主任布置的任務忘得幹淨。
路将甯的背影漸行漸遠,麥望安轉身投入自己的安排中。内向的他已然被剛才溫情的一幕占據頭腦的邊邊角角,在去其他班裡喊人的時候,他沒有表現出一點兒的羞澀。
一個班大約十個人去搬書,麥望安也是十五班的其中一個,他擁擠在人群中,用微小的濕巾擦着手心的滑膩,突然意識到一個沒想的問題:他為什麼剛才沒拒絕路将甯?
不僅如此,他甚至還享受着這份照顧。
心煩意亂的他把搓幹水分的濕巾擠在手心揉成團,捏在手裡,跟上大部隊的步伐。
不願待在班裡的楊延年在聽見麥望安回班裡喊人幹體力活時,第一個舉手,班長本意是想找男生,但見她如此積極,就不好拂了她的意,索性不限制性别,滿十人即可。
楊延年是見麥望安參與她才跟着去的。
她粘着麥望安的理由很簡單,無非是親眼看見麥望安的火燒,想要用一個面包換。
麥望安也不是那小氣的人,不過他還是想利用這個條件,讓楊延年幫他做一件事。
楊延年跟着部隊停下:“什麼事兒?”
麥望安朝四面八方巡望後低頭:“你幫我去打探打探,路将甯有沒有喜歡的人?”
這可讓楊延年犯了難,她蹙眉:“換作以前的話我保準能給你答案,但現在……”
“為什麼以前可以?”麥望安疑惑着。
楊延年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她似乎在考慮可行性,最後心橫:“我給你試試吧!”
麥望安知道從路将甯嘴中聽到自己名字的概率會很小,盡管他就是喜歡自己,但楊延年再如何也是他的發小,他總能對她透露一些小道消息,麥望安也好從中慢慢推測。
想到這層後,麥望安像是被冬日的暖陽照耀在身上,全身惬意的他開始四處打量。
誰料這一轉頭,就登時把他給愣住了。
——沒找到的沈從意,現在出現在他眼前。
他高了,這是麥望安的第一想法。嘈雜人群中,他是那樣的顯眼,蓬松的卷發足足讓他要比身邊的男生高出半個頭去。他也瘦了,麥望安不确定是否是學習壓垮了他,他的眉宇間盡數寫着疲倦消沉的心思,他本就是個心思敏感的人,如今看着倒沒了神氣。
一年沒見,這樣的沈從意在麥望安眼中有些陌生,但再如何陌生,麥望安還是能從衆人中立馬找到他,找到想念已久的好友。
“你用這麼嚴肅的眼神在看什麼呢?”
楊延年的聲音喚醒了麥望安,麥望安斂起過分的視線,指出對應的位置詢問班級。
他問楊延年:“你知道那是幾班嗎?”
楊延年眯着眼觀望許久:“十八班?”
麥望安懷揣心事:“我知道了。”
整個搬書過程分工明确,加上後期各班班主任的指導,早自習結束前,所有物品都齊齊回到各班的講台前,等待着分發命令。
六點半早飯時間,沒打鈴,學生們聽見走廊裡有人說話,便一個接一個離開教室。
學校規定不能在班裡吃早飯,麥望安是個遵紀律的好學生,不願違規的他與膽大如鬥的楊延年是兩個極端,他怕楊延年被時而巡查的主任抓到,也怕楊延年供出火燒的來源,到最後他也跟着吃不了兜着走。最後他硬是以火燒為條件,威脅楊延年,想吃肉火燒就得跟他前往天台,否則撤回一個火燒。
千言萬語都在嘴中撐起一個包,楊延年氣鼓鼓地站起來,抓着她的毛毛蟲面包,故作冷漠地尾随麥望安,同他一起離開班級。
天台面朝學校北門,是個背陰地,清晨涼飕飕的小風幽幽地吹過此處,裹挾着枝葉上甘甜潮潤的露水,拍打在臉上使人清醒。九月的早晨不冷不熱,在這兒剛剛好。
麥望安倚靠在石欄杆上,他神不守舍地掰着手裡的面包塞進嘴裡,機械性地咀嚼吞咽着。從他的位置恰好能夠看見十八班敞開的後門,他的眼自始至終就沒離開過那兒。
正值吃飯階段,班裡鮮少有人,他的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空蕩蕩的桌面。他從西側走來時就留意過十八班班門,發現人家的姓名表單都被撕得一幹二淨,壓根尋不到人。
楊延年早上告訴他的信息也不過是猜測,沈從意究竟是否在十八班,還需要他親自問。
麥望安沒有宋寄梅的社交能力,與其說他恐懼人多的環境,倒不如說是他厭惡。此時趁着早餐期間,趁着班裡還有幾人,無論他們有沒有了解沈從意,他都想碰碰運氣。
而此時,楊延年注意到他的蠢蠢欲動:“你在看什麼呢?”
麥望安跟她實話實說:“我打算去找我一個朋友,你吃完的話就回班吧。”
說完他低下頭看見自己手裡攥着的面包與垃圾,将剩下的面包塞進口裡,把空餘的袋子塞到楊延年的手裡,含糊不清地說,“謝謝你。”
他欲要走,楊延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明天得給我買兩個肉火燒。”
聽到這個條件的麥望安差點兒被嘴裡還未來得及下咽的面包卡住,碎屑順着喉嚨紛紛揚揚地飄滿了嗓間,嗆得他連聲咳嗽着。
怕出意外,楊延年一臉擔憂地松開他。
麥望安咳得臉色泛紅,比手勢:OK。
兩人兵分兩路。
楊延年不是能在班裡老老實實待住的主,她似乎對這個新校園很感興趣,一有閑暇時間,必定要溜出去。
麥望安回頭站在原地捶胸咽氣的時候向她離開的方向瞥去,見她從天台階梯下去,才動身。他來到十八班後門口,站在門框外朝内巡視一圈,隻有三個人坐在位置上,恰好南面的姑娘站起身,手拿垃圾朝着後門走來。
她看了麥望安一眼,便移開視線,朝着靠牆的女生說:“小雪我們出去走走呗。”
麥望安沒聽清另一個女生答應與否,因為他的腦裡滿是對這個女生音色的熟悉感。
他壯着膽子探進頭,剛好與女生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