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其他科目亦是重點。九門科目的筆記他都抄錄兩份。
俗話說得好,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多寫幾遍除去浪費時間,其他的便别無壞處。除此之外,他也是想着用這份筆記,從細枝末節上與沈從意再打好關系。
期末考試前兩周,他把所有的筆記打包抱在懷裡,沿着走廊一路向東,最後停在十八班的門口。他很少駐足在前門等待,尤其是帶着觀察目光的等待,他讨厭與陌生人長時間的對視,這會顯得他像個小醜。但為了沈從意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他,他沒有像往常似的躲在後門,通過陌生人來連接他們。
果然,他剛停留不久,就和在窗邊,坐在位置上伸懶腰的沈從意來了個四目對視。
冷不丁的,沈從意特别像個被戳着腳的烏龜,急忙把自己伸展的四肢給收了回去。
麥望安抿着嘴,對着他友好地招招手。
沈從意從教室走出時,視線一直落在麥望安手裡抱着的東西上。麥望安了解他,若是他明白的事情,那麼他的目光便會移向一旁,停到某處空曠的地方,以此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而随意的模樣;若他不理解,那麼目光便會一直為某處停留,譬如現在的他。
“這是我整理的各科筆記,”害怕被誤以為有炫耀的成分,麥望安急忙添一句,将對方與自己拉在同一層線上,“我們的基礎都是一樣的,我相信你也一定能看懂它。”
麥望安看着這九本筆記,沒有立即接到手,而是說:“你最近成績下滑得厲害。”
沒料到他會這樣說的麥望安一愣,反應過來後又笨拙地點點頭:“是有點兒……”
“沒有一點兒裝的成分?”
麥望安自然而然地想到曾經在初中幹過的事情:“沒有。”
“我聽說路将甯其實學習很好。”沈從意擡起手,把這些本子順到手中,他垂頭盯着這些筆記沒有擡頭,“就隻有我有嗎?”
“嗯,就寫了兩份,我一份你一份。”
像從前一樣,放學後在小賣鋪買兩支五毛錢的小蒙牛雪糕,沈從意一支,他一支。
沈從意張了張口,翻滾的喉嚨将要說的話都湧上,卻還是在猛地一刹那止住。他舔了舔唇,抓緊手中的筆記本,而後又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掙紮後主動卸去力道。
“……還有什麼事情嗎?我回班了。”
凝望着他剛轉過去的背影,麥望安突然想起之前宿純然的話,想都沒想喊住了他。
“你……”話堵在口中,麥望安還是選擇閉上了嘴。
沈從意因為他未消的尾音而扭頭看向他,他卻隻微笑地望着對方搖搖頭。
“進去吧,”他說,“我也回去了。”
此後考前的半月時間,風平浪靜。
——
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來得早些,可即便再提前些時候,雪花的蹤影也未曾見過。隻有凜凜朔風,将校園内光着胳膊的樹杈子吹得幹巴巴地直叫,空氣中幹冷幹冷的,吹在臉上就像被一層塵土糊住。沒有雨雪的滋潤與生養,偌大的校園顯得尤為衰老與冷清。
這幾日的天氣總是這樣,每次臨近考試或者是開學,老天爺就跟開玩笑似的,時時刻刻變着法子折磨人。這種情況在早上最為嚴重,尤其是不到六點,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宿舍,瘋狂一夜的寒風就像是發現了出氣筒,逮着困頓得睜不開眼皮的學生,就使勁兒往衣服裡灌冷風。麥望安不知道吃掉多少黎明前的沙子。
幸運的是,他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
在扣上筆蓋的瞬間,期末考試在麥望安這裡就算是結束了。他将所有的物品,包括試卷都收拾到敞開的筆袋,獨留下一張答題卡放在右上角,等待打鈴後後面的人收齊。
他沒有檢查試卷的習慣,從小到大都沒有養成,所以餘下的時間,他都在欣賞考場的窗戶外面,那棵樹上叽叽喳喳的家雀兒。
他想到了無常這隻小貓。
冬季是小貓最難熬過的季節,死在冷冬的小貓不計其數。在虎叫的寒風吹來前,他曾與路将甯商量過要将無常如何安置,讓無常回村裡不現實,無常不會回去,而路将甯也需要它貼身存在。所以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一處安身保暖的地方,暫時收留無常。
學校裡存在很多這樣的地方,可惜的是不比夏季,在冬季,它們大都緊鎖屋門,完全提供不了小貓暖和的環境,來維持生存。但無常不是普通的小貓咪。它是一隻具有靈性的小貓,凡是能夠見過它的人,隻有不被無常認可的人,卻沒有不喜歡它的人。
就在麥望安他們糾結該如何讓無常度過冬天時,無常早已經俘獲了宿管阿姨的心。
某天中午,籃球場旁的梧桐樹上并未發現按時等待就餐的無常,麥望安與路将甯轉悠大半圈也沒有從附近找到它。兩人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返回宿舍,竟是看見意想不到的一幕。
監管阿姨和大叔坐在辦公室裡,笑眯眯地望着正蹲在桌子上面,舔着小碟子裡的白花花的牛奶的無常。小家夥在發覺兩人時僅僅是像看陌生人一樣,扭頭看了一眼,絲毫沒有任何叛主的愧疚之心,明明路将甯在飲食方面,從來沒有缺欠過無常什麼東西。
但兩人沒有拆穿它的小心思,他們巴不得無常能夠順利入住宿舍,好免受冬日寒風的侵襲,也好陪着宿管阿姨,順便解解悶。
所以不出意外的,無常成功入住宿舍。
無常是兩人的小貓這件事情,是宿管阿姨在放假當天才知道的。
那天學生的行李大多數都從宿舍裡搬運到樓下,大小不一的包裹與行李箱都擁擠在宿舍外的空地上。男生宿舍不像女生宿舍,有着東側餐廳遮擋,沒有遮擋物的包裹被日出曬得暖洋洋的,正适合宿舍周圍畏寒的小動物趴在上面曬太陽。
等考試結束後,兩人從教學樓來宿舍搬運行李,無常就老老實實地趴在路将甯用麻袋裝着的棉被上。細小的微風吹着它的軟毛像春天裡無垠的麥浪,盡情地飄動着,偶爾還會像蒲公英一樣自在,被吹得到處亂飛。
宿管阿姨打趣說,無常跟他們最親近。
路将甯也說,正是因為是他們的貓,所以它才會跟他們親近,旁人都不讓近身呢。
這話說的宿管阿姨願意聽,好似除了他們之外,無常就願意親近同學口中跟滅絕師太般嚴厲的宿管。阿姨還發了話,說是以後無常再跟着來學校陪讀,就讓它來宿舍裡。
這就相當于對他們保證,高中三年,在寒冷的冬季,無常是不會愁凍着或餓着了。
不過這小沒良心的可不懂人情世故,它吃飽喝足便擡擡屁股走人。
宿管阿姨的喜歡它也給予不了報答,隻是在臨走前圍着她的腳來回走了幾圈貓步,随後就麻溜地跳進路将甯敞開拉鍊的書包裡,一心想着找阿嫲。
回去的路上兩人像往常一樣坐公交。這是麥望安第一次背着這麼多行李擠這個人滿為患的公交車。以前放假,都是他的母親與單位請假後開車接他,所以他對擠公交沒有任何概念。從上高中後開始坐公交,他發覺這也沒有想象中的可怕,尤其是與路将甯一起,再偷偷背着小貓,甚至還能在後排找到空餘的兩個座位時,他覺得還是蠻有樂趣。
不知不覺,隻能在電話裡聽見的聲音來到了眼前,阿嫲的笑容沖擊每條視覺神經。
麥望安從不嫌與阿嫲相處的時間多,反而他還覺得不夠,所以高中每三周回家一次讓他倍感珍惜這段在一起的時光,每次返校當天,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他就又會想念。
“哎呦,是衣服穿得多了呢,還是在學校吃得好,所以吃胖了呢?”阿嫲站在遠處笑着端詳着剛放下行李的孫子,“真好。”
麥望安把棉襖脫下,站在旺盛的爐子旁邊烤手:“最近冷我穿得多而已,這才不過半個多月,那樣的話我胖得也太快些吧。”
“冬天胖點兒好,胖點兒保暖。”
麥望安抱着貓,咧着嘴,無奈地笑着。
無常跑去學校的事情,麥望安曾在通話的時候與阿嫲提過。由于無常長時間不在家中,又面臨寒冬的到來,阿嫲尋它無果,就在電話裡與麥望安提起這件事情。她本以為無常跑丢了,話語中滿滿的自責與無措,竟沒想到毛孩子跑去百裡之外的學校,跟着兩個人陪讀去了,可把她給氣笑了。不過生氣過後還是提心吊膽,唯恐學校有虐貓學生。
借此機會,麥望安就把無常入宿舍的事情說給阿嫲聽,這才讓她老人家得以安心。
“這小家夥可真有能耐,”阿嫲撫摸着麥望安懷中呼噜噜的貓,笑着說,“這麼喜歡四處遊蕩,真是長本事了。要不過幾天出去旅遊的時候,把它抱着一起出去看看?”
“小貓坐高鐵需要托運,不能随身。”
“哦,那要帶着去就很麻煩了。不過以後你們成年後自己學會開車了,就可以把它當家人,載着它自駕遊,逛遍天南海北。”
“……”麥望安從來沒有告訴過阿嫲,他怕開車。
但這個想法麥望安曾與路将甯說過,以後等他們回到那個世界,就把無常當作是自己的孩子。既然無常好奇心重,那麼他們就開車載着它,周遊世界,實現自駕遊的夢想。
他還是可惜,那個世界沒有阿嫲。不過隻要這一世阿嫲在這裡好好的,就夠了。
或許,他想他可以克服這個困難,趁現在活在這裡,争取在成年後快一些考出駕照,到時候再載着阿嫲到周邊的城市轉一轉,也算是圓了一個夢。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阿嫲。
“我一個老婆子,待在家裡就好。你們小年輕就要多出去逛一逛,長見識。”阿嫲歎了一口氣,“我出去看過一次就夠了。”
阿嫲說他們去青島旅遊的事情已經提前告訴父母了,而父母因為工作原因,無法陪同,隻給打過錢,并讓他們外出注意安全。
——
而啟程去青島的那天,是個晴天。
好像萬物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之下,世界金燦燦的,耀得眼睛像是看見夏。且風也不大,流動着的空氣撲在臉上不覺得冷,反而有種暖洋洋的舒适感,好像嗅到了春天。
早先本是計劃着年前行動,但老人家對一年一次的春節有種變态的執着,他們格外重視這種傳統節日,年前兩周就開始忙着購置所需用品,以及一些油炸吃貨等等,所以壓根抽不出時間履行小輩的約定。況且由于過年,春運的問題極其嚴重,在這個人擠人的時間段外出遊玩,實在算是個愚蠢之舉。于是祖孫三人就将時間定為年後一周。
此番去青島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滿足麥望安去棧橋喂海鷗的願望,眼下不是旺季,人也不多,所以賞景也不會耽擱太久,便沒有制定過多計劃。而麥望安又擔心無常與路将甯失聯太久,導緻牽引越發淺淡,于是便縮小了三天的旅程,僅是預訂了一夜的酒店。
臨下出租車前,麥望安喝了一口水。
這是他第一次坐高鐵,與阿嫲這個不出遠門的老太太一樣,沒有任何經驗。
從前的他上大學,都是坐流程少的長途汽車,交錢取票後再候車即可,等抵達青島車站後再打車去大學,來回的步驟都是固定的,習慣之後就更是不願改變這固有的舒适模式,大學四年都是這麼來回往返的,除了浪費時間或者多花點錢,倒是不需要跟什麼人打交道。
所以進站後,麥望安放緩了腳步,好奇地打量着大廳内的環境。
這裡的裝飾與自己頭腦中幻想的場景簡直是天壤之别,人流量要比想象中的還多,數不清的大小店面都擠滿了人影,喧鬧得像家附近的菜市場似的。
電子屏上公布着列車信息,麥望安還記得自己的班車信息,可是找來找去,哪怕是過了對應的時間,也沒有找到自己的那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