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頭，怯生生地問路将甯：“我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啊，怎麼沒有班車信息？”

路将甯嘴角揚笑，卻沒有一點兒嘲笑的意味，隻是單純面部動作而已。他手指了指前方的電梯：“因為我們檢票要去那邊。”

不是每個人都會見多識廣，可把孤陋寡聞的一面展示給喜歡的人，麥望安還是不由自主地摸上鼻尖，表示有點兒尴尬。他見路将甯一直扭頭盯着他無可安放的小動作，惱兇成怒地給了對方一肘，偏偏接下來的話又讓他想要鑽地洞：“看什麼，去取票啊。”

這時的路将甯似乎已經意識到麥望安取票的目的，故意道：“取那東西幹什麼？”

對于博洽多聞的路将甯，氣上頭的麥望安想都沒有多想，而是忽略掉區聞陬見的自己，用一種不解的目光嘲笑道：“你不取票你怎麼上車啊？難道取票還能留着紀念？”

“你說對了，”看着準确無誤地掉進設計好的坑中，路将甯忍俊不禁，“大多數人取票都是為了紀念，取票上車已經是從前的說法了，現在隻要購票成功，就能上車。”

麥望安：“……你在玩我沒見識呢？”

路将甯：“我想玩你的時候多着呢。”

麥望安咬牙切齒：“……路将甯。”

路将甯笑着扣住他的手：“我在。”

在這一刻麥望安像個沒撈着糖吃的小孩子，與路将甯鬧别扭時非要甩開他的手，絲毫忘記阿嫲就在兩人身邊目不轉睛地看着。

終于，有人在這不安靜的場合咳嗽着。

她笑道：“多大的孩子了，還牽手。”

好像被看穿般，臉色有點兒挂不住的麥望安停止與路将甯的打鬧，裝作不認識似的丈量着四面八方，唯獨不和路将甯對視。直到廣播裡響起某列車開始檢票的聲音，這時他才看向路将甯，以眼神示意對方做一次導遊，好領着他們熟悉一下之後所有的流程。

等上車廂找到座次後，麥望安坐在B座中間，才發覺原來坐高鐵也沒有那麼恐怖。

從濰坊到青島北僅需要一個半小時，要比從前的他坐大巴提速不知多少。

靠窗的阿嫲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的平地藍天，遇見偶爾出現的小屋，她就會轉頭，像個孩子似的問道，這些人生活在這裡的體驗會怎麼樣。

其實麥望安也很想知道，這些人為什麼熱衷于生活在這樣看似與世隔絕般的地方。

沒有行李一身輕。到站後，麥望安再次都兜裡拿出身份證，刷卡，收起，便可以正式離開高鐵站。他望着陌生的環境，明明眼前的這份普照大地的陽光與在濰坊是同一份光亮，可他還是覺得有所不同。好像這裡的光攜帶着海水的鹹澀，好像這裡的光能夠領着他，穿梭在濕淋淋的記憶中，回到從前。他忽然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給攫住了。

但很快，這種莫名的情緒被像風一樣掠過他身邊的路将甯帶走了。

路将甯牽起他和阿嫲的手，走在中間，陽光瞬間撲在他的臉上，他看起來比從前還要明朗：“走，我帶你們坐地鐵，我們一起去棧橋投喂海鷗。”

不過不到半天的時間，麥望安就從路将甯的手中掌握了坐高鐵與地鐵的能力，新鮮的應用知識堆積在他的頭腦中，擠掉那些突如其來的壞情緒，坐在地鐵中的他放空着。

——

都說看大自然能讓人心情變好，而站在海邊的麥望安已經徹底忘掉了剛才的情緒。

多麼美啊！靜谧的冬季裡，海面像一塊藍色的綢布般鋪展在樓房圍着的中央，被陽光照耀到的地方閃着銀色的光輝，亮得跟夜空中天上的星星似的那樣好看。那成群結隊的海鷗在海面之上盤旋着或是漂遊着，不在旺季之中，圍觀的人不多，投喂的人自然也就不多，這樣到沒有人吓着它們，而且幸運的話，會有那麼幾隻肯收起翅膀為你停留。

如此景象，麥望安竟開始後悔沒有在從前來到這裡看看，像是錯失一塊寶玉。

不過好在這塊白玉在今天成功找回，倒也不賴。

相比面包，海鷗更喜歡吃油條。看着幾根油條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内就被海鷗齊齊攻下，麥望安的嘴角不過頃刻便咧到耳根。他喜歡這樣人與自然和諧的畫面。

“我喜歡這裡。”他望着海鷗，說道。

幸運的，雖然沒等到阿嫲或是路将甯的回應，卻有一隻海鷗發現了他，竟是俏皮地停在他的頭頂，高亢地叫了兩聲，飛走了。

受到驚吓的麥望安睜開眼，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包括疼他的阿嫲。

一時間，他的臉色蓦然漲了起來，他開始語無倫次道：“呃，走、我們先走吧。”

路将甯把手中最後一塊面包扔上湛藍的天空，一隻海鷗倏然飛過，那塊面包在意料之中不見蹤影。他問：“不再多看看了？”

棧橋是麥望安從前最想來的地方，他也完成了那份執着的夢想，但人不應該局限于某一處，總還是要圍着四處多走走，所以他搖頭：“總要去其他地方留點兒回憶吧。”

——

由于不是本地人，即便麥望安也曾在青島讀過四年書，但他連棧橋這般距離的景觀都沒有去過，何況是其他的地方，所以幾人就跟着網上很火的旅遊攻略，四處瞎摸索。

棧橋是他最想去的，而故地重遊，青島大學是他必須要再去看一眼的。

不過麥望安事先将酒店預訂在青科大附近的優宿，他想着與其現在乘坐地鐵過去，倒不如先圍着四處的景點玩個盡興，等回酒店再看也不遲。

阿嫲早就聽聞這裡有個大學路，碰巧麥望安就讀高中，她的願望就是想讓孫子來離家近，又靠着海且空氣清新的青島上大學。

“我還以為這裡有好多大學呢，”阿嫲看着那堵紅色的牆，以及周圍擺拍姿勢打卡的遊客，笑道，“原來就是這一面牆啊。”

“你不是總說紅色喜慶嗎？”麥望安拿過路将甯遞來的手機，“我給你拍張照。”

“你行嗎，你能把我拍好看嗎？”阿嫲嘴上這麼說，腿早就邁開站到牆邊了。她整理了兩把衣服，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摘下，看着鏡頭的眼有點兒飄忽，肉眼可見的緊張。

麥望安輕聲說：“一，二，三。”

定格。

沒有任何動作，她就幹站在那兒，笑望鏡頭，卻要比做任何動作都讓人覺得好看。

“好看吧？”麥望安拿着照片去邀功。

阿嫲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好看。”

紅牆邊，祖孫三人為一張新鮮出爐的照片停留了好片刻，但更多的，阿嫲已經注意到下一處景觀。她是個喜歡熱鬧的老太，見人都往漫畫街走去，也提議再去那邊走走。

青島是一座莊嚴而又浪漫的城市，拐過一棟棟古樸典雅的小屋，眼前豁然一亮，像邁入不真實的世界，整條街都塗滿了漫畫。所有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回回，跨着不徐不疾的腳步，漫步在這條充滿色彩的街道中央，毫無違和感，反而增添了活性浪漫。

頭一次見的阿嫲亦是沉醉其中。

令麥望安驚奇的是，阿嫲竟然還認識宮崎駿漫畫中的龍貓。她指着那個胖嘟嘟的灰色肥貓，直言：“怎麼胖得跟咪咪似的。”

她這樣說太過于誇張。無常的身姿矯健而面條有力，若像龍貓，那它都跳不上牆。

但麥望安可以趁此打趣兒身邊人，他挑逗似的勾了勾路将甯的手指，在對方想要抓握時抽回：“減肥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啊。”

路将甯不甚上心，反倒關心其他：“你的手好像有點兒冷，熱身的咖啡喝不喝？”

“要是你買我就喝，不要白不要。”說罷麥望安四處張望，“這哪兒有咖啡店？”

“這條路上咖啡店才多着呢，”路将甯揚起下巴，示意他看向前方，“在路口。”

順着他的目光，麥望安向前看去。前方的十字路口處，有一棟爬滿枯植的雙層小洋樓，遠遠看去倒像是個精緻的公主樓。小樓有點兒淩亂美，雜七雜八的，即便是色彩單一的冬季，這裡的顔色卻是依舊紛亂而吸人眼球，為此這裡的人流量從不比漫畫牆少。

“要不算了，”對于進實體店買東西有恐懼感的麥望安來說，他看見這種精美工巧的店鋪，頓時産生退縮意，“感覺好貴。”

路将甯把手機從他手裡拿出，回捏一下他的手：“我去買，你在這裡陪着嫲嫲。”

眼看着路将甯頭也不轉地進去，麥望安轉身，在一個不影響别人拍照的位置等待。

“甯甯進去幹什麼了啊？”阿嫲問。

“買咖啡去了，”路将甯不在時，麥望安的鬼心眼噌噌往上竄，他忍着笑貼近阿嫲的耳朵，摸黑路将甯，“他有點兒虛冷。”

“你這孩子……”阿嫲輕掐他一把。

路将甯好歹是個男孩子，于阿嫲而言以後娶妻生子的男孩子就隻能陽剛，像體虛這種字眼，似乎就不應該放在他們男人身上。

“這小樓原來是個咖啡店啊，看着真漂亮，這一路上，青島這樣的樓房真不少。”

阿嫲駐足在街道旁，滿眼羨慕地望着這棟有些頹喪，卻也不失優雅的小樓房。

她跟着阿爺沒少吃苦。據麥望安了解，阿爺從前有一套自蓋小樓，但因為還外債，于是便抵押了出去，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平房，阿爺卻沒能夠長命，丢下阿嫲一個人，走了。

對于長輩間的感情，麥望安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本就是嘴笨的人，曾經連自己都不會愛護的人，又怎能指望他愛别人。

何況愚鈍的他是第一次感受愛情，還是份不為人所知的愛情，他對阿嫲隻能眼神憐惜。

祖孫二人默默無言間，阿嫲突然伸手把手機遞給他，讓他再拍幾張咖啡館的照片。

她真誠地說麥望安拍照的手藝很不錯。

接受别人的誇贊，就得用心辦事。麥望安特意挑選一個漂亮的角度，對準那棟古舊而又不失洋氣的小樓，專心地摁下快門鍵。

突然，他看見鏡頭裡出現了路将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