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坦蕩蕩的承認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砸在賀天星頭上。她道:“我原以為你隻是性情壞了些,嘴巴毒了些,卻沒想到你竟然……竟然做出把人變成半妖的龌龊行徑!為什麼?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江寒玉不以為然:“他們已經失去了神智,不把他們變成妖,他們就會死。你想他們死嗎?不想吧。我也是為了他們好。”
賀天星怔在當場,江寒玉一副大言不慚的模樣,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話有多麼無理。她道:“死或不死,決定權在他們自己手中,你憑什麼替他們做選擇?他們抓了那麼長時間的妖,根本不可能會想變成一個人不人妖不妖的東西,你……”
“賀天星,你不覺得你僭越了嗎?”江寒玉冷聲打斷她,面色陰郁。
賀天星知道,她隻是伏妖宗一介小小的弟子,而江寒玉是伏妖宗代宗主,如果不是因為她身上有江寒玉想要的東西,她壓根沒有資格站在這裡同他争論。
江寒玉起身,跨過書案走近賀天星,她蹙着眉,垂着眼眸,似乎在思慮,也或許在糾結,前襟上依稀可見斑駁的血迹。據江執事來報,她眼睜睜看着陸珩死在了眼前。也不怪她這般氣勢洶洶地來質問他了。
賀天星沉思半晌,擡頭突然對上一張白皙得過分的臉,下意識後退半步,不知道江寒玉何時立在這裡的,更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賀天星咬咬牙,道:“你之前答應我蕩平湧金堂,現在還作數嗎?”
江寒玉不語,隻靜靜地盯着她。
賀天星愈發疑惑,正要開口再問,江寒玉卻突然動起手來!
賀天星側身避開他打來的一掌,驚道:“你幹什麼?!”
江寒玉揚起嘴角,微笑道:“看不出來嗎?打架啊~”說着,又是一掌直擊賀天星的面門。
江寒玉想通了。與其窩窩囊囊地隐瞞這件事欺瞞那件事,不如全把它們放在明面上來。
賀天星不是要替那群低賤的半妖和妖“申冤”嗎?但若是她知道了她自己也是一隻妖,她會作何反應?江寒玉光是想想,都不自覺地期待起來。
江寒玉下手越來越快,擊出的掌風狠厲,被她一一躲開。
賀天星道:“江寒玉你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你明明答應過我要除掉湧金堂的!!”
江寒玉一掌擊中她右腕,軟劍脫手而出,“铛!”地一聲掉落在地。他道:“你也答應過我不會輕舉妄動的,你自己都做不到,憑什麼要求我做到?”
賀天星語塞,這,她确實有錯。但如果一直被蒙在鼓裡,對所看到的一切視而不見,那就不是她賀天星。
江寒玉見她分神,迅速出手一把扣住她擋在身前防禦的雙手,拽近了,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有仔細看過你的眼睛嗎?它和尋常人的不一樣。”
賀天星猛然愣住,這句話仿佛在哪裡聽過。霍歧說過,謝從禮說過,如今江寒玉也提起這個,到底什麼意思。她問道:“你什麼意思?”
江寒玉微微挑眉:“據我所知,隻有妖的眼睛才會像你這樣變化。人,不可能有這樣的眼睛。”
赤瞳,他說的是自己的赤瞳!
賀天星眼前劃過趙幻的臉,他曾對她說過一句模糊不清的話,那時她沒聽清,此刻卻驚覺,趙幻說的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因為我們是……”是什麼?是同類!
虛間也是,虛間曾對她說,她不是人,而是妖。那時她隻有憤怒,自然不信他。
而如今兩個、三個、四個都說她的眼睛有異,她不得不懷疑了。
賀天星用力掙脫江寒玉的禁锢,顧不上理會他,轉身匆匆出門。
奔回賀家的路上,賀天星腦中略過七歲時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赤瞳,她哭喊着跑到留生院找賀天陽,絕望地問他,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到現在都記得賀天陽對她說的那番話。
賀天陽摸着她的發頂,柔聲安慰:“天上的神仙看到我們阿星這麼努力地練劍,于是大發善心,賜給阿星一雙與衆不同的赤瞳,讓阿星更好地看看這世上的事物。不要害怕,别人求都求不來這樣的眼睛呢。但阿星你要記住,以後萬不可讓别人看到你的赤瞳,以防有些不懷好意之人觊觎。”
七歲的賀天星為此高興了好幾天。
已過宵禁,賀家一片漆黑,上上下下的人都已入睡。賀天星沒有敲門,順着門外旁的桐樹翻進牆去,徑直奔向留生院。
然而當她立在留生院門口,卻又猶豫了。
如果她是妖,母親不會不知道,她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母親是人,她又怎會是妖?兄長也不會不知道,她與兄長有血脈之親,兄長不是妖,她又怎會是妖?
猶豫之間,院中突然傳出一聲呵斥:“誰在外面!”
賀天星聽出是望之的聲音,于是擡手叩門,道:“望之,是我。”
門裡的望之似乎愣了一下,才開始動作。腳步聲漸近,院門從裡面打開,賀天星繞過他往裡走:“兄長歇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