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姑娘自問這一生,不曾做過什麼虧心事。”她斬釘截鐵的說。
陸舒客仍是那副不驕不躁的神氣:“早年間本官曾看過沈正則寫的一部書,叫《論痞子的自我修養》,姑娘這模樣簡直與這書中的痞子主角一模一樣,令人不禁訝然這沈方家眼神之毒辣。”
她被氣笑了,雙手插肩,仰頭看他:“你隻管說,本姑娘我洗耳恭聽。”
陸舒客便定定瞧着她,淩雲木也不甘示弱回望過去,他的眼眸令人看不懂,無法形容,像是曆史中的沉寂與早已塵埃落定的灰塵,毫無波瀾。
像是死過一次的眼睛,像是個死人的眼睛。
“其一,你搶奪官府信件,馬匹,所有來往信件首先須得你親自過目,再決定去留,所有新進的馬匹,新進的茶葉,崖州衆官先靠一邊站,得讓你先擇選。”
“其二,便是這官印,脅迫奪取不成便生賊心,竊取之數不勝枚舉,一旦偷取不成便做赝品以瞞天過海,代為钤印,私自下發官文,契約,判詞。”
他涼涼瞥了她一眼:“還需本官再多言嗎?”
淩雲木笑了笑:“大人想象力真是不錯,該去寫書才是。”
該死,這種種事由,他如何曉得?
莫非是那個老烏頭,給他通了風報了信?
這老烏頭,全名烏逸松,乃崖州上一任縣令,為人憨厚老實,不争不搶,加之老眼昏花,耳背低聰,存在感極低,故而淩雲木也沒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她對他并不了解,隻是看着他不像是個狡詐鼠輩,而且,他應該也沒那個膽子。
“是不是本官的臆想,姑娘心裡清楚。”
他将拽在他衣襟上的手掙開,拍了拍被她捏的有些發皺的錦衣,語氣笃定。他身姿修長,相貌俊秀,這老套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時興的衣裳似的。
都說人靠衣裝,可就是有這麼些個人,是天生的衣架子。
淩雲木聳了聳肩,将手背到身後:“是不是你的臆想,本姑娘怎麼知道?”
他忽而莫名其妙的笑了,她雖然不知道他因何發笑,卻本能的覺出他顯然在笑她。
不過隻是一刹那,他便壓下唇角,恢複那矜貴内斂模樣:“本官真是懷疑你和沈正則是否有過來往。”
她這句話,在沈正則編纂那本《論痞子的自我修養》中,可是書上原話,甚至于一字不差。
更何況,此書是在他七年前遊曆崖州之後,奮筆疾書一月所著,書中主角甚至以女性為題,他不得不懷疑當他與他别離時,他送他這本書的意圖,以及當時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
她與他定是有過接觸。
緊接着他又背過身去,寬闊有力的肩膀細看之下,好像在微微發顫。
淩雲木納悶:“莫名其妙,我不認識他,而且我還很讨厭他。”
就因着他那一句玩笑話,崖州經濟發展異常艱難。
聽她這麼說,陸舒客險些笑出聲來,可是他又必須維護當官的姿态,隻得努力憋笑,幾乎要憋出内傷來。
他将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背過的鍋以及那些讓他不爽的能圍繞京城三大圈的人全部想了一通,方将笑意憋回。
淩雲木繞到他面前,他臉上已然殊無笑意,反而帶着一股幽怨。
淩雲木:“你方才笑什麼?”
“這樣很有趣不是嗎?”陸舒客瞥了她一眼,還不忘接回上話:“姑娘做賊的事,卻不肯認自己是賊。”
淩雲木冷哼一聲:“我若是賊,那麼天底下的人皆是賊。”
“哦?願聞其詳。”陸舒客眉梢輕挑,饒有興緻的望向她,他倒要聽聽,她怎麼說。
她一邊在堂間踱步,口中一邊道:“且不言人丁錢稅,隻單言說這土地,乃世間自然的造化,憑甚收稅?若說因着做官的治理得方,興建惠民水利,将那土地收成翻上幾番,讓那百姓安居樂業,讓百姓得到實打實的好處,若要收稅以滋養皇權之開支,百姓自也樂意,最緊要的是能拿的出手來。”
“崖州地勢偏壤,常年幹旱,提及羽山崖州,誰人不知是個熱荒之處,既是知曉,偏又不管,平常時任其生滅像個流浪兒,可到了征稅時分,卻是緊追不舍,倒成了香饽饽。”
“加之朝廷又要打仗,征兵入伍,卻又不撫慰百姓給與一些能見的好處,隻道為國捐軀,為國盡忠,百姓生孩子為的是那所謂的老有所依,而今倒是為家國生養孩子,可生養的代價仍舊是自百姓中來,說來可笑,大晟朝那穩站于朝堂之上的人的本事,不過是隻在你未孕之際說盡好話催你生孕,一旦分娩而下則銷聲匿迹,待至長成人形能上得戰場,便又做出一副僞善的嘴臉來。”
“這連年征戰使得課征賦稅愈發繁重,再加之據我這些年對崖州百姓耕種狀況的查訪,隻有少許百姓能種自家的地,可一年到頭所收的顆粒不過隻能可管得自家溫飽,而這餘下來的大多數百姓,借着财主鄉紳的地,吃不飽穿不暖,如何能繳納得起朝廷賦稅?更有少數之百姓,無地可種,無田可耕,又如何繳納得起朝廷賦稅?”
“不僅未落得一絲切實的好處,反倒是為旁人做嫁衣,朝廷受百姓血肉滋養,似虎狼一般茹毛飲血,吞噬啖食,賊寇尚且為人能堪教化,可那滿嘴論賊論寇之徒,依我來瞧,不過是那愚蠢而滑稽的猴子,攀不上賊之一字。”
這話可是将朝堂之官背地裡盡數罵了一通,不過這對陸舒客不一樣,因為她是當着他面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