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她也如她女兒一般,将愛情與婚約混為一談。
她如她女兒一般,對不道德違背世俗的黑暗示以深深的厭惡,做那些為世俗所容納提倡的,所謂光明的事情。
可是現在她活生生将自己活成了最讨厭的模樣。
暴力的潑婦,不知檢點的蕩|婦。
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副模樣,她記不清了。
明明成婚自之前她是那樣的受人喜愛,那樣的生動鮮活。
就連她自己也喜歡自己喜歡的不得了,她覺得自己獲得十分盡興,太陽灑在身上隻覺得暖融融的,下一世還要來這世上走一遭。
可是現在她隻覺得那太陽灼燙的讓人睜不開眼,要将她的眼珠子也給活活燒瞎了去。
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她成了掌家的囚徒,日日圍繞着她的丈夫轉,相夫教子,持筵待客,就好像她寄生在他身上一般,做着人人羨煞的河家主母。
可是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死在成婚那一日,她被完全剝奪了自我,連着她的名姓。
人們不再喊她關大小姐,關飛雁,雁雁,而是清一色的河夫人,或者孩子娘親。
她是家中幺女,上面有三個兄長,對她極為寵愛,未嫁人時,她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們也能給她摘下來,她要學騎馬射箭,彎弓射雕,舞刀弄劍,他們無有哪個不應的。
她本就不是立足于後宅的婦人,她女扮男裝随父親外出張羅應酬時,那些賈友們都誇她後生可畏,是可造之材。
她去過各種各樣的地方,吃過荊州的槎頭縮項鳊,越州的剡溪筍脯,幽州的胡羊炙,廣州的鲈魚幹脍,益州的蜀地蒸雞,洛州的櫻桃饆饠,福州的荔枝肉等等。
然而嫁人之後,這一切像是大夢一場。
人們都說嫁人是女子最終的歸宿,都說且以喜樂,且以永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可是這明明是最大的謊言。
成婚後她失去許多,再無喜樂。
因為她是借宿在旁人家,所以來到夫家的頭一件事便是要與他的六親打好關系,還要符合公公婆婆的期望。
為此她不能如同在家時那樣賴床賴到日上三竿,等着母親寵溺的嗔罵懶蟲。
她要自覺的早起請他們的安,要伺候丈夫起身,要接受衆人毫不掩飾的打量,還要為這個家生兒育女,每一天都是考驗。
丈夫要納妾她為彰顯主母大氣還要親自為他張羅。
她實在不知道成婚有什麼好。
她時常覺得自己是外人。
隻有從丁家主身上,她才能找到自己活着的感覺,就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淩霄花久旱逢甘霖,蓦然重生一般。
嫁人前金銀向來随她花用,她又極富賺錢頭腦,常常随着哥哥們一起營生鋪号,當時她還有個外号叫鐵娘子。
可是嫁人後她隻能打理後宅,等着每個月丈夫施舍的那些可憐的“薪水”。
整整十年。
隻恨自己所托非人。
現在就連自己的女兒也來問責她,可是究竟是誰造就這一切?
難道不是那個姓河的嗎?!
那雙眼睛如陰天的濛濛細雨,充滿哀傷。
她的肩膀在此刻顯得是多麼的單薄而纖弱,就像是紙紮的小人一般。
河凝:“母親……”
千言萬語濃縮在心頭,終究化作一句抱歉。
關飛雁:“在我成為妻子,母親之前,我也是個人。”
“你的母親就是這樣的自私,她無私到快要瘋了。”她哽咽着說着。
玉長卿看着她,似乎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彼時他也是像這個稚嫩的女兒般诘問着他的母親,那種迷茫,惶恐與無助,他而今都曆曆在目。
而他的母親也說了同樣的話。
可是最後她死了,帶着廉恥、愧疚與衆人的惡意永遠離開了人世。
在他為母親整理遺物之時,他發現一本小冊子,上面所言字字誅心,當他代入他母親那個位置時,終于明白那時的她有多麼絕望與無助,也理解為什麼她會私通一個伶人。
這個天下對女人完全是颠倒黑白的。
男人們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将對女性的不合理合理化,将對女性天性一般合理不合理化。
淩雲木:哇,瞎貓碰上死耗子。
關飛雁從來沒有和玉長卿說過紅杏出牆一事,完全是他誤打誤撞。
追憶起過往,尤其是那痛徹心扉的喪母之痛,玉長卿心裡面難受的要死,面上卻揚起一張玩世不恭的笑臉來:“俗話說最大的仇人莫過于枕邊之人,你要不再打我一巴掌,能好受一點也成。”
“你說什麼?”關飛雁擡起那張畫滿淚痕的臉,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在胡說什麼?!你說這樣的話和破壞别人的家庭有什麼區别?”河凝怒視着他。
可是玉長卿看也沒看她一眼,隻是對着關飛雁認真道:“我說如果你能好受一點,打我也沒事。”
他頓了頓,又道:“畢竟方才一巴掌下去之後……你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河凝三步并作兩步橫插在二人眼前,厭惡的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已然将他當做欲破壞她家庭的假想敵。
“這是我河家的家事,外人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玉長卿越過她看向被擋在她身後的關飛雁。
她說了一句讓河凝始料未及的話,玉長卿也同樣不曾想過。
關飛雁:“可是我姓關,不是河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