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這樣數落,錢落落心頭有氣,曆來隻有她怪罪别人的份兒,哪有别人怪罪她的份兒?
再者,受人冤枉本就令人憤恨抱屈,錢落落當下口中便不饒人,瞪着一雙美眸直視着他:“你有資格責罵我嗎?也不瞧瞧自個兒是個什麼身份,一個男|妓,誰給錢便陪誰,我能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對于錢落落的辱罵,葉歸心如止水。
對于無關緊要之人散發出的惡意,葉歸一概選擇不理睬。
他的心已然如銀山鐵壁一般,固若金湯,絕不會為一些無足輕重之人浪費精力。
而且她方才之言在某種程度上不就是實話實說嗎。
雖然刺耳,卻是真實。
他就是作為貨物被買賣的,在教館賣不出去,日夜受到非人一般的懲罰,遭受衆人的擠兌與冷眼,被當成奴才一樣使喚。
後來這幾日到了淩宅,來到他喜歡的人身旁,姐姐對他很好,與他親熱時也很主動,可是賣身契仍然攥在她手裡,雖是有了所謂人的光鮮體面,可依舊是貨物的本質。
雖然得到了姐姐的愛憐,可她依舊将他當成物品。
錢落落說完這句話便有些後悔,然而習慣于養尊處優受人奉承的她一時之間又抹不下臉,隻能偷偷去瞧葉歸的臉色,同時在内心不斷的撕裂着是否要去道歉。
葉歸沉默着,并不出聲。
這沒什麼可說的。
不過他敏銳的在錢落落身上嗅出些似曾相識的味道。
這世間似乎有一種莫名而神奇的吸引力,總能使豺狼在一衆烏泱泱的人群中尋找到羔羊,就如同他們天生一對那般。
那些羔羊可以是一無所有的乞丐,也可以是家财萬貫的闊佬,然而無一例外的是,他們希望有一個人能奴役他們,驅使他們,鞭策他們。
盡管這群羔羊中有些人為了體面并不願意承認,然而他們的欲望卻會在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經意間流露而出,繼而被豺狼迅速鎖定。
然而也有一些機敏者,能同時識别羔羊與豺狼,趨利而避害,運用手段以達成自己的目的,稱之為局外之人。
比如葉歸。
屋内氣氛靜谧,安靜的駭人。
他的沉默加劇着錢落落心中的不安。
葉歸則在不着痕迹的注視着她的每一個行為動作,表情變化。
就這般安靜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錢落落再也無法忍受他的緘默。
她沒來由的害怕,害怕會惹得他不快,因為這樣的不快而厭惡自己,疏遠自己。
可她并不想承認自己的膽怯,承認自己的弱小,對她而言,承認自己是弱者與被鋒利的刀刃淩遲并無區别。
可是她已經壓抑了許久,壓抑的快要瘋了,她隻能通過欺辱别人來獲得暫時的滿足,可是這短暫的滿足之後,得到的卻是深深的空虛。
從她偶然看見葉歸第一眼起,就那一眼,她便認定他會緩解她的痛苦,她認定他是她的救星,認定他會護着她,認定她可以在他面前擁抱脆弱,不必故作堅強。
認定他那寬闊有力的臂膀會為她遮擋住一切黑暗,而她要做的,便是全身心聽他的話,聽從他的安排。
這兩種想法在她腦海中不斷撕扯,割裂,消耗她的靈氣,撕咬着她的靈魂。
最終,她向軟弱臣服,拜伏在他人身下。
“你别生氣,我不是故意的。”錢落落滿含自責的看着他,想要尋求他的諒解。
葉歸:看來他所料不錯,她就是一隻羔羊,一隻披着狼皮的羔羊。
既然是自動送上門來的羔羊……就别怪他不客氣了。
這樣的人最好控制、利用。
這樣的人不能對她和顔悅色,反而傷她越深,她便越是糾纏不休,不願離開。
某種程度上倒算是可憐呢。
葉歸冰冷的看着她,這眼神如刀般刺入錢落落的胸口。
“在你眼中我便是這樣的人?”他質問道。
錢落落隻是一味道歉,求他莫要生氣:“自然不是。”
她想去拍他的肩膀,葉歸生生避開,幹淨利落。
他想看看他“羔羊”的程度有多高。
見他對自己不揪不採,錢落落隻好辯駁道:“我方才正在氣頭上,誰讓你說我蠢的。”
雖是貶斥的話語,可是錢落落音低聲小,底氣不足,使得這句話并未發揮出它原本的威力,反而會引得更大的災禍。
葉歸故意道,回憶着此前在教館看見的,遇見的,聽見的各種難以被常人接受的種種,有樣學樣,照貓畫虎一般道:“你難道不覺得你很蠢嗎?”
在她再一次出聲前,葉歸擡手勾起她的下巴,緩緩啟唇,那一雙澄澈清明的眼眸此刻黑渾不堪:“錢家與河家才在天仙樓大鬧一場,其他人都等着看熱鬧,你帶人闖入淩宅,難道不怕淩雲木生氣,對你錢家不利,河家再借勢做些小動作嗎?”
不過或許還有一個可能,就是河錢丁辛四大家族聯合起來,以他為餌,誘捕淩雲木。
當然,這個可能性很小,畢竟這四大家族還沒被逼到絕路,不會上杆子找那麼大風險的事情幹。
錢落落呼之欲出的話因為他這個動作盡數被碾為齑粉,整個腦袋空白一片,心跳動的好似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臉頰粉撲撲的。
魂兒都丢了,她哪裡還能說出些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