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整體布局,方正有序,軸線分明。兩條主街,随之延出數條次街,次街又延出胡同。
顧昀拉着林嶽的衣袖,來到他心心念念的街道,視線數次從各類食鋪上走過,他狠狠心,拉着林嶽來到一家最便宜的餅鋪,要了五文的豆面餅,五文的高粱面餅。
前者,五文兩個;後者,五文三個。
餅攤不遠處就是粥鋪,顧昀兩人坐下,要了兩大碗粥。
一碗,一文。
粥不算濃稠,但熬得很好,用的粟,混了一些豆子、高粱等,上面堆放一小撮鹽漬蘿蔔丁。
白蒙蒙的熱氣從粥面沖起,剛一端上來,糧食質樸的香味和蘿蔔丁鹹酸的味道就在鼻端溢開。
顧昀被香迷糊了。
他用手指碰了碰碗面,很燙,呼哧呼哧吹氣,粥上頭冷了一點,他迫不及待低下頭,沿着邊緣,吸溜了一口。
略微粘稠的粥液率先進入口腔,随後就是肚子炸開皮的軟爛豆子和帶着一點韌勁的高粱粒,粟已經徹底成為一朵花了,爛在豆子和高粱粒裡面,嘗不出什麼,像是一碗水,存在感不強,卻不可或缺。
種種東西,輕輕一嚼,便絲滑地順着喉管,沒入胃裡。
胃裡變得暖烘烘,叫冷風吹得有些發涼的上半身也暖了起來。
顧昀舒服地發出一聲喟歎,輕輕一抿,嘴裡似乎有股淡淡的甜。
他把碗轉上一轉,沿着碗沿,小口小口吸溜地喝着。
林嶽坐在對面,拆着包餅的葦葉。
朱陽縣位于宣朝北地,此處多蘆葦,大都長得高大,杆上葦葉因此又寬又長,做生意的人折了,用水稍稍洗淨,曬好,就是包小玩意的好物。
葦葉青黑,三張疊一起,緊實包着餅。從縫隙之間扯出折插着用來固定整體的葉角,整個葦葉都散開了,露出裡面四個實在的餅。
豆面餅偏黃色,高粱餅為褐紅色。
做餅的人是老手,每一塊都烤得兩面焦黃,都放在蓋着厚布的籃子裡面,客人拿到手時,尚有餘溫。
林嶽用葦葉拿起一塊豆面餅,遞給顧昀。
“我隻要一個。”顧昀忙中偷閑,接過東西。待看清楚,立刻就要對方換高粱面餅,“我喜歡吃那個。”
林嶽沒理他。
顧昀想了想,不再要求置換,咬上一口。
粗糙的餅感,很幹,細細嚼來,很香,比粥好吃一百倍。他不由加快進食速度,狼吞虎咽,竟噎着了。
“咳咳咳——”
顧昀噎得臉都紅了,猛地咳嗽,也沒舍得把面餅吐出來,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嶽一把拉開他的手。
毫無阻隔,顧昀一下子全咳了出來。
林嶽走了過來,拍他的後背,又向店家要了個兩個小碗,倒一些粥在其中一個小碗裡,又翻到另外一個小碗裡頭,粥在兩隻小碗之間來回倒騰,冷了下來。
他把粥放在顧昀目前,道:“喝點緩緩吧。”
這裡沒有溫水,溫水是要花錢到茶鋪購買的。
顧昀揪着脖頸衣服,慢慢咳得不厲害了,再喝上一口小碗裡的粥,徹底緩過勁來。
他看了看地面吐出的豆面餅殘渣,目中不由生出幾分心疼,但他明白對方是為了自己好,故而憋着沒有展示出來。
他撕下一塊豆面餅,擦拭去了小碗碗邊來回倒騰時,不慎流出的粥液,放在嘴裡,慢慢地嚼。
林嶽坐了回去,一面對前來收拾地面的粥鋪老闆娘道歉,一面看着顧昀泛紅的眼圈。
看了片刻,道:“你傻不傻?”
顧昀擡頭看他。
或許是被這個時代追出一點成人應有的本領,他思索片刻,居然明白對方言下之意。
顧昀想笑又笑不出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明明沒照鏡子,卻也覺得笑容古怪,他默默地拉平表情。
“夫君,我這輩子認定你了。”
林嶽:“你應該學聰明一點。”
顧昀坐直了身體,顯得很是認真,道:“你如果不要我了,我就去死。”
林嶽冷聲道:“吃飯!”
顧昀哦了一聲,低頭就去喝粥,餘光瞥見林嶽隔着葦葉,拿起一塊高粱餅,從容不迫,細細咀嚼。
他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情,摸摸兜裡一串錢。
“你等會!”
顧昀起身就走,林嶽來不及詢問他,便見他三步做兩步,來到販賣雜燴湯的攤前,要了一碗。
“給你。”顧昀等到攤主出貨,借助攤主的碎抹布,碰起了碗,放到林嶽面前。
滿滿一碗,六文,湯不清亮,偏白,上面有着一層高湯浮油,下面是禽類的内髒以及幾片大白菜葉子,整體看起來很美味。
林嶽道:“這是做什麼?”
顧昀悄悄咽了口口水,強行把目光移開,坐了回去,就着油肉香味啃餅:“你落水了,明天還有幹活,得吃好點補補身子。”
這是顧昀一開始的念頭,不過中途被抵押物品的風波攪得,忘了,剛才想起,自然要補上,雖然要整整六文。
林嶽面無表情看他,拖了隻小碗過來,用雜燴湯碗配搭的木質深勺,往小碗裡均雜燴和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