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微糙的手指落在他的頸部,顧昀的皮膚泛起火似的,火辣辣的疼。
他又想往後退一步。
林嶽收手,雙指碾磨取下的幹涸血液,血液成了赤色粉末,簌簌掉落。
“娘子受傷了麼?”他問。
顧昀:“我……是,是的。”
林嶽道:“你一向不願我擔心,你這脾氣啊。”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表情很是無奈。
馮牢頭道:“小娘子不知事兒,好好說道就是,可不能苛責。”
林嶽拱手道:“多謝馮牢頭提點。”
馮牢頭這才帶着人離開。
林嶽對顧昀道:“回去吧。”
燈火逐漸由明轉暗,銅鑼聲響起,兩人沿着大道,徹底走出縣城之時,宵禁時間到了。
陳舊城門被兩個門吏合力關上,“哐當——”一聲巨響,四野寂靜,鳥雀驚飛,幾聲遙遙傳來的犬吠,因此顯得格外清晰。
顧昀屏氣凝神,聽着林嶽的腳步聲音。
穩重,從容。
顧昀肯定對方猜到了什麼,但對方什麼也不問,像是往他頭上懸一把利劍,令他膽戰心驚,唯恐利劍什麼就要墜下,将他從頭穿到尾。
他恨極這種壓迫!
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想要抓住對方詢問對方究竟猜到什麼,手伸了出來,即将碰到對方時,手指蜷縮幾分,他又縮了回去。
這樣詢問,得出答案,之後呢?
之後該怎麼辦?
他應該針對對方可能得出的猜測,準備好相應的回答。
死人不會說話,隻要他的回答沒有邏輯上的錯誤,對方就不會知道他把趙水來殺了。
打人,可以說,殺人,不可以說。
這兩件事嚴重程度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個罪犯,且是一個犯罪過後,如此冷靜的罪犯。
他特别清楚自己有多需要林嶽,正因如此,更不能叫對方因此甩了自己。
顧昀一路想着事情,到了地方,也不知停步,一下子撞上林嶽。
林嶽發出一聲悶哼,轉頭扣住顧昀肩膀,道:“你在發什麼呆?”少了樹蔭等遮擋,清亮月光明晃晃落在他的身上。
顧昀仰頭,能夠清晰看到對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靜。
顧昀差不多準備好了相應回答,他正在心裡确定一個主意——除非對方主動開口問他,否則他就裝不知對方已經猜到幾分的傻白甜,絕不開口。
故而,此刻聞言,他搖了搖頭,道:“我在想那個趙水來會不會再來找我們麻煩。”
林嶽收手:“我請馮牢頭警告他了,按理來說,他不會再來找我們麻煩了。”
顧昀點頭道:“那就好。”
林嶽道:“中衣給我,我要去水潭沐浴,一身的汗。”頓了頓,“你與我同去。”
顧昀把林嶽的中衣解下來,遞給對方,慢吞吞跟着對方去了水潭。
林嶽脫了衣服,于水潭邊上沐浴。
顧昀在一旁洗了手腳與臉,又咬着柳枝漱了口,順手把林嶽脫下的衣服抱到其他人經常洗衣服的地方,認真洗衣。
他沒有洗衣服用的工具,也沒有草木灰、皂莢之類的東西,純用手揉搓,污漬洗不掉不礙事,能将汗和灰洗掉就行。
林嶽挺愛幹淨,即便幹着苦力,衣服說來也不算髒。
顧昀洗完衣服,把衣服擰幹,一個個疊放在一起。
外褲,直裆褲,倒是不曾洗,它隻是外面髒些,裡面沒有染汗,勉強能夠接着穿,等到下次沐浴,裡面穿着的中褲幹了,就能與其換洗了。
幸而天氣轉涼,對方裡外的褲子都是長款,否則就要一直穿着外褲了,十分麻煩。
水太冷了。
做完這一切,顧昀的雙手已經凍得失去知覺,從指尖到指根,那至整個手掌、手背,都泛起了紅。
不過蠟油燙出的幾個傷口,與之相反,泛起了白,但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緣故,并不疼痛。
他站起身,雙手合在一起,一面搓手,一面輕輕哈氣。
一旁,水聲停了。
顧昀扭頭看去,林嶽已經洗好了。
濕漉漉的長發嘀嗒着水披散,順着年輕挺拔的身軀往下流淌。
他盡力擰去發上多餘的水,咬着發繩,肩背舒展,手指充當梳子,勾牽頭發,幾下抓好,拿發繩一綁,束好。
确保頭發不再妨礙穿衣之事,彎身去拿衣服。
這個過程,顧昀清楚看到他過分出衆的男性特征,也看到因他動作而起伏的肌肉。
林嶽從上至下,該有肌肉的地方,都有肌肉,每一塊肌肉都格外流暢漂亮,放現代,稍稍擦邊,就能成為紅透天的主播。
他彎下腰時,宛如一座山嶽,在長着野草的地面,投出一片陰影。
同為雄性,顧昀感到莫大的壓迫,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懷疑自己如果對上林嶽,沒有一分鐘,就會被人打死。
——對方發現真相,真的不會打死他?
顧昀猛地冒出這個想法,冷汗直面,他面對林嶽本來就很老實,現在更老實了,像個鹌鹑。
林嶽穿好衣服,解開發繩,邁着長腿,帶着一身水汽,走了過來。
“夫君。”顧昀下意識,弱弱地喊道。
林嶽目光在顧昀雙手和洗好的衣服上頭走了一圈,拾起洗好的衣服,轉身就走。
顧昀連忙跟了上去。跟了一段路,眼見要到住的地方,林嶽把衣服往他手上一放,道:“你先回去吧。”
顧昀道:“你去哪裡?”
林嶽:“很快回來。”說罷,快速走了。
顧昀隻得回到橋洞等他。等不過一會,他就開始焦躁起來,走到橋上,踮起腳尖,四下張望。
空空蕩蕩,無人。
顧昀扣動衣袖。
夜風涼涼吹來,穿透薄薄中衣,緊緊貼在皮膚,叫人通體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