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對方話裡嗅到一股非比尋常的味道,對方似乎不止一次見血。
但他并不因為這個發現,感到任何恐懼。
血液之中,似乎落進一簇火焰,變得極其熾熱,連帶着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渾身肌肉繃緊,眼睛亮起,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顫抖。
顧昀不是瞎子,自然注意到了對方奇怪的反應。寒意倏然爬上後背,他小心翼翼問道:“夫君,你怎麼了?”
林嶽站起身來,走到橋洞外頭,倒出竹筒的水,潑在臉上。冷涼的潭水澆透臉龐,滾滾下流,打濕衣襟。
“沒事。”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一把摸去臉上的水。
顧昀信他個鬼話。這叫沒事?
然而他現在算是了解林嶽這人,對方如果不想說,那嘴閉得就跟焊死的蚌殼,完全撬不開。
他挪到林嶽旁邊,去拉對方的衣袖,對方一動,他沒有拉上,落了個空。
他也不在意,滞上一瞬,自然調整方向,握住對方手腕,道:“要事同我說,我或許能夠幫到你。”
對方的手腕沾了水,初觸碰到,散發着涼意,幾息過後,蓬勃的生命力和年輕身體的熱意就撕開涼意,通過相交的皮膚,叫人清晰感知到。
顧昀忍不住去捏對方手腕,質感舒服。
林嶽擡手欲要撥開顧昀的手,剛到半路,目光一一掃過對方舒展的眉眼,心念微動,又不動聲色放了下去,道:“好。”
顧昀捏上兩下,就松開了手。
林嶽坐回原位,往硯擡裡面倒水,挽起袖子,力度适中,進行磨墨。顧昀見此,連忙上前,道:“我來!”
林嶽把墨遞給他。
顧昀說要幫着磨墨,不是鬧着玩,他學過毛筆字,雖然學到最後,字寫得也不大漂亮,但他知道怎麼在墨的材質限制之下,磨出順滑好用的墨。
林嶽見他會磨墨,且動作熟稔,從他本能來看,沒有哪裡不順眼,便沒有分出一絲精神看他磨墨。
他在一方裝有水的小碟子裡面,揉開由于擱置時間過長,變得有些幹燥的毛筆毛尖,沾上一點墨,提筆接着寫課業。
顧昀磨上能夠用上好一會的墨,坐在一旁,目不轉睛,盯着對方寫字。
好些字他不認識,但是沒有關系,他可以死記下來,等到後面,林嶽教他,他學起來就事半功倍。
“ 破題:“學”者,匪特尋章摘句,實乃滌心見性之功,明德達理之徑也……”
林嶽的聲音忽然響起。
顧昀看向林嶽。
林嶽點了點紙張上的字,重複了一遍,道:“如果覺得難,等會我學完,再慢慢教你兩頁字。”
顧昀忙道:“你再說一遍。”
林嶽重複了一遍,顧昀立刻跟讀一遍,緊接着又在心裡默念幾遍,将這段話記了下來。
心知,過些時間,肯定會記不全這段話,所以顧昀抓緊時間,立刻用這段話,對着紙張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認。
林嶽寫課業寫到深夜,顧昀也認識了三頁紙。他在通過那段話,紮紮實實記下了紙上相應字後,又讓林嶽教了他幾段話,這樣湊起來,
顧昀美滋滋幫着林嶽收拾東西,收拾好後,林嶽帶着筆和硯台去水潭清理了,誰叫他把水浪費了,現下沒有多餘的水清理筆和硯台。
顧昀将昨天寫在地上的字都胡了,蹲在地上,寫今天認識的字。
其實他已經寫了好幾遍了,但怕忘了,白學一通,他便再寫一遍。等會睡覺,
閉上眼睛,他還要複習幾遍,這樣記得特别牢,不容易忘記。
林嶽回來得很快。
顧昀的字還沒寫完,林嶽将毛筆和硯台放好,在一旁站定,道:“你學得很好了,别練了,早些歇息。
“明早,我叫個人陪着你,去把衣服贖回來,本來今日要贖,然而種種事情辦完,這類鋪子也關門了,隻得換個日子,要是途中碰到什麼物美價廉的東西,也可買了。
“後天,我不上工,歇息,我們去租個便宜的房子,幕天席地,到底不好,容易得病。再有,安頓下來,也去找個大夫,你的身體得看了。”
他原本打算租個好點的房子,聽得顧昀坦白,到底氣消了,變了想法。
那日見到顧昀的傷,對方瞞着他,他猜到了對方是被趙水來所傷,隻當對方是不願他擔心。
但聽到趙水來失蹤的消息,他便明了一切,隻待對方坦白。
對方如果真是不願他擔心,這個時候就該坦白,遮遮掩掩,要麼是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要麼就是并不将他放在眼裡,認為自己知道了,會給他拖後腿,無論哪種,都易令他身陷囹圄,不可信任。
自然,對方不坦白,他也沒得什麼可說,對方依然是他娘子,一位需要嚴加看管的娘子。
林嶽失去記憶過後,認識得最深的人是自己——他并非世俗意義上的好人。
他接受了這個自己,不論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因何造成。
這頭,林嶽說了一堆,顧昀隻關注了自己最關注的點。
“租房?!”他問。
林嶽道:“你不想嗎?”
林嶽得到超出預想的滿意結果,現在心情愉悅,極其樂意傾聽對方的意見,并且采取。
“想。”顧昀撲了過來。
林嶽的脖頸抵上柔軟但有些幹燥的頭發,喉結像被數支軟毛左右上下掃一樣,從軟骨裡頭泛出淡淡的癢意。
他應該推開人,而當他垂下視線,看到懷裡人的腦袋,那些應該又化作一口濁氣,從口中吐了出來。
一隻手按在對方腰後,一隻手按在對方後腦勺,往自己懷裡壓實了。
“黏黏糊糊。”林嶽評價顧昀。
顧昀不知道自己興高采烈地送上一抱,怎麼就黏黏糊糊了。
想了不出五息,他想通了。
他現在是個女子,是對方的娘子。
這樣的舉措,确實暧昧大過單純的慶祝,他用上他這顆還沒生鏽的高中生腦子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這個結論一出,他瞬間尴尬起來,從脖頸到耳朵再到臉龐,紅上一片。像是小時候好奇他媽的腮紅,偷偷拿上,對着鏡子,摸了一圈一般。
顧昀克制着推人的念頭,彼時他的頭正埋在對方肩頸那處,呼吸有些不暢。
他戳戳對方肩胛骨底邊,微微偏頭,悶聲悶氣,道:“你抱太緊,松開,悶着我了。”
這樣偏了頭,說話之時,嘴唇還是幾乎蹭着對方光滑的頸部皮膚。
他有些拘謹,以至于錯過了對方這一瞬間加重的呼吸聲。
林嶽沒有如他所願,顧昀感覺對方動了一下身體,按着他後腦勺的手撩起垂到肩膀的頭發,順着肩膀過來,摸了摸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