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組巡邏無人機在低空無聲掠過,投下深藍色的光幕。整棟别墅沉浸在某種高密度的靜谧中,隻有空氣淨化裝置的細微震動聲在走廊盡頭偶爾傳來,像心跳被金屬殼層包裹後的回音。
路銘一站在三層的中控室外,屏幕上顯示【會議中,請稍等】的字樣。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收緊了一下,手心已經是一片涼意。
片刻後,門開了。
“你來得正好。”周爍擡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仍是那種一貫的沉着冷靜,“會議剛結束。”
“謝謝你。”他走進去,腳步輕緩。視線下意識掃過室内,卻沒有看到Lee的身影——某種莫名的空落從胸口一閃而過。
“想和我談什麼?”周爍靠在辦公椅上,修長的手指輕叩着桌面,像是下意識維持着一種分析局勢的節奏感。
路銘一沒有立刻回答。他望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知道這是個再合适不過的對象——不止是從聯盟的眼光來看,也是從整個諾瓦星未來的格局來看。
周爍具備一切。他也從不回避責任,從不制造多餘的承諾。
“謝謝你安排我和姐姐會面。”他緩緩開口,聲音比平時低啞些許。
“聊得還好麼?”周爍點頭,态度如往常般客氣,“我最近也收到她發來的資料,關于權利保障法案的修訂建議。她是個很強的領導者。”
“是。”路銘一頓了頓,然後深吸一口氣,“她希望我……更主動一點。”
這句話讓空氣短暫靜止了片刻。
周爍微微揚眉,沒有追問,但那雙眼睛卻緊緊鎖住了他的情緒。
“她說,”路銘一繼續,“我們之間的關系,對諾瓦星很重要,我明白這一點。”
“我也明白。”周爍的回答平穩,依然無波無瀾,“所以我才在最初說明了這段關系是合作基礎,不摻雜個人情感。我不想你有誤解。”
這句話他曾聽過一次,而如今再次聽到,竟如諾瓦星基地的嚴寒般冷酷,比初次更加清醒。
可他依舊咬牙堅持:“如果——我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呢?”
這一次,周爍沉默了。他站起身,繞過辦公桌,與路銘一面對面站着。兩人之間隻隔着一道投影終端閃着微光的玻璃平台,仿佛象征着他們之間冰冷的、制度化的距離。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人。”
話音落下,空氣像被某種無形的力場凍結。
“什麼?”路銘一怔了一下,沒聽懂他話裡的意圖。
周爍卻沒有重複。他隻是站在那道柔光傾瀉的全息窗前,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像是在審視某場尚未揭示全貌的實驗。
“如果你願意,”他緩緩開口,語調仍保持着指揮官式的理性,“我們可以繼續維持這段關系——作為策略聯盟。”
他頓了頓,像是經過短暫思量,才在後一句話裡加上了溫度:“……也可以更進一步,如果你真的願意。”
這一句表面像是開放了選擇,實則是一道再明顯不過的分界線。周爍并沒有回應他的情感,隻是在理智地評估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就像是對一場可能産生變量的合作方案,謹慎地給出允許試行的權限。
這話聽來像一種應允,卻絕非回應。
路銘一垂下眼睫,眼底掠過一絲極淺的、自我察覺不到的苦笑。他向前走了一步,在距離周爍不足半臂的地方停下。
“好。”他說,聲音極輕,卻克制得無可挑剔。
他伸出手,主動拉住周爍作訓服的衣襟,那動作輕得像是某種儀式,不帶一絲熱度:“我們都……嘗試一下。”
那一刻,他像在做一次完美無缺的政治宣誓。語氣沉靜,不顯急切,也不顯悲觀。他表現得如此得體,以至于連那絲掙紮都藏進了骨縫深處。
周爍沒有退後。也沒有迎上。
他隻是站着,仿佛在等待這場過分冷靜的“主動”自己消散。沉默片刻後,他擡起手,握住路銘一的手腕,動作不重,卻精準地将那隻手從自己衣襟上剝離。然後,他低頭,理順被扯皺的布料。
“這種事,強求不來的。”他說。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沒有閃避,聲音甚至帶着一絲稀薄的歉意。但更像是一種明确的宣判。
這一刻,路銘一終于意識到,他真正無法承受的,不是拒絕,而是這種被“溫和對待”的拒絕——像一枚外殼精緻卻内裡空洞的慰藉裝置,貼合而無感。
他一開始确實短暫地對周爍動過心——那個在第一次會面時就讓他好奇的指揮官;那個在危機四伏的政治漩渦中,為諾瓦星力排衆議、力保他人安全的冷靜執行者。
但正是這份冷靜,将他隔絕在情感之外。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再迎合下去。他的自尊、他的理智、甚至他的身體,都在本能地排斥這種“适配而無愛的聯姻”。
另一個人的名字在他心底沉甸甸地發燙,像是尚未觸發的引信,又像是早已悄然點燃的恒星内核,正在壓抑地膨脹。
他沒有說出口。
他隻能看着周爍,仿佛還有什麼想說,卻終究隻是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