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斯姑奶奶——！”他的呼喊回音被高空穿梭車的轟鳴切斷，淹沒在交易所星五光十色的光軌之間。

淩霄無聲地收拾起摔落一地的貨物，将滾落的諾瓦晶石一顆顆放回盒中。身後的霓虹燈光映出路銘一瘦削的身體，他緩緩跪坐在豆袋沙發上，雙臂環抱住自己，身體一點點蜷成一個圓。

他埋着頭，肩膀顫抖，那種無聲的痛苦比任何呼号都更令人揪心。

這是淩霄第一次看到他哭。

哪怕是在第九區遭受質疑、被排擠、被聯姻協議束縛，他都沒掉過一滴眼淚。這一次，卻是徹底的崩潰。

淩霄手裡握着那串掉落的克洛根星珊瑚手串，珠子在他掌心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他緩緩走近路銘一，蹲下身，将他牢牢抱進懷裡。

這一次，不再是車上那種帶着分寸的禮貌擁抱，而是毫無保留地收緊雙臂，像要把他整個人揉進身體裡。

溫熱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流到淩霄頸側，燙得他幾乎下意識收縮喉結。他心頭一緊，有那麼一瞬，微弱的後悔爬上心頭——也許不該讓德洛斯的格式化來得那麼徹底，畢竟她可能是一個無害的存在。

“姚博士走了，”懷裡的人語調低沉，像是在強迫自己冷靜，“德洛斯姑奶奶也不記得我了……”

淩霄沒說話，隻是更用力地抱住他。他從前受的訓練從不包含這一課：如何安慰一個傷心到崩潰的人。他甚至有點手足無措，隻能用力，像把人從深淵裡拽回來似的用力。

“我在這裡……”懷中人的聲音越來越輕，像落進風裡。

很孤獨。很害怕。也很……疲憊。路銘一沒說出口這些話，但他身上的每一寸力道都在訴說。他不敢崩潰太久，也不敢完全依賴，因為他不知道，還能信誰。

“小銘。”淩霄低聲喚他，聲音極輕，像在夢裡喊人，“銘一，你還有我，還有阿爍，我們都在你身邊。”

話音落下，他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躁動。他不該提到周爍。

那名字一出口，懷裡的溫度仿佛就要逃離似的，令他心裡生出一股難以遏制的躁意。他低頭将下巴抵在路銘一的肩窩，收緊手臂，像是用這姿勢來掩飾内心翻湧的念頭。

他不想和任何人共享這個人，哪怕是周爍，尤其是周爍。

“路銘一隻能屬于他。”

這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某種禁忌的興奮劑在血液中炸開，沿着神經蔓延，熱烈、強烈，幾乎令人無法抑制。淩霄卻依舊維持着那副溫柔而穩妥的姿态，隻是下意識地将他摟得更緊了一點，仿佛再近一點，就能将人整個收進胸膛。

“你現在有我了。”他低聲說，聲音仿佛寒夜中悄然燃起的爐火，溫暖，卻藏着不容拒絕的深意，“以後所有的事，都有我可以一起分擔。”

路銘一擡起頭，眼淚沿着他細緻的臉頰滑落，那雙藍得近乎透明的眼睛盛滿了無助與動搖：“是麼？”

“當然了。”淩霄立刻應聲，語氣笃定，像在給出某種承諾，“我們還要一起讓第九區變得更好呢……不如先從整頓這座農貿市場的惡劣環境開始？”

他不确定這句玩笑是否能起到安慰作用，但在看到路銘一嘴角輕微動了動時，心中那點繃緊的弦終于松了一些。

路銘一還是止不住哭，隻是哭得安靜了些。德洛斯的失憶像是抽走了他最後一道精神支柱，也似乎是在發洩這段時間長久的精神壓力。

“剛到第九區那會兒……”他低聲道，聲音微啞，“我曾偷偷跑來農貿市場，找德洛斯姑奶奶幫我和姐姐建立鍊接。”

他把最後一點眼淚從眼眶擠出來，然後擡眼望向淩霄，那目光清澈而認真，像水底剛剛升起的一輪月亮。

“以後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隐瞞，你也一樣，好麼？”

淩霄怔了怔，很快露出一個柔和的笑意。他伸出手指輕輕擦去他臉頰上的淚痕，然後鄭重地點頭：“當然。”

話音落下，他低下頭，在路銘一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個吻。

那是一種幾乎不可察覺的占有，藏在極緻溫柔下的暗流。

諾瓦星人的淚水不像人類帶着鹹味，而是淡淡的水果香氣，混着空氣中殘留的香料氣息，甜得讓人上瘾。

淩霄緩緩閉了閉眼。甜到令人無法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