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控室的全息屏亮起,室内光線随之自動調暗,整間屋子沉入寂靜的藍光中,隻剩下一道微微泛冷的輪廓,勾勒出淩霄的側影。
周爍的身影出現在屏幕另一端,是實時傳輸的影像。他似乎剛從某場外勤任務中脫身,仍穿着未解扣的深灰色軍式制服,眉眼一如既往冷靜,隻是眼底壓着一層難以掩飾的疲意。
“你居然不急着把婚禮辦了?”他随口調侃,語氣帶着一貫的平靜,顯然文化署那邊的消息已提前傳到了他手上。
淩霄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唇角輕揚:“怎麼,輪到你替我着急了?”
“随你。”周爍語氣一轉,收回閑話,“說正事。你舅舅的事,我查清了。”
屏幕上浮現一份簡要但信息密集的報告,淩霄掃了一眼,神情平靜,像是早已胸有成竹。
“如你猜測,”周爍說,“案件沒有立案處理,是秦戟下的指令。”
“理由?”淩霄指尖交疊在一起,聲音不動聲色,“舅舅雖是軍務處挂名的老人,向來不缺資源,這種操作看起來不像是圖利。”
“不是錢的問題。”周爍搖了搖頭,語氣中透出一絲遲疑,“他希望通過走私,将諾瓦群族中的部分血脈引入人類中層家族。你知道這幾年——不論人類還是諾瓦星——對跨族聯姻接受度一直偏低,但一旦形成初步的親緣網絡,就等于在社會結構裡埋下一批可控的連接點。”
淩霄冷笑了一聲,語帶諷刺:“怪不得Jasper說,方老闆那邊‘貨色’水準很高。”
他伸手推開面前的文件,一隻手敲着扶手,語氣變得輕慢而鋒利:“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麼嗎?就是這種靠床鋪和子宮建立聯盟的思路。聯盟不該靠婚姻維系,而該靠制度、共識和代價。”
他頓了頓,眼神從藍光中投向屏幕,目光裡隐隐泛着銳意:“他們真以為,隻要下一代的基因夠混,就不會再有分歧?用最偷懶的手法解決最複雜的問題,這種人根本不配談政治。”
周爍靜靜聽着,沒有插話。
“阿爍。”淩霄忽而語調一轉,帶着一點諷刺意味地問,“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種族、一個派系,或者一紙協議而聯姻?”
周爍的眼神輕輕一動。
淩霄迎着他的視線,緩緩開口:“我願意結合,是因為我選擇了那個人,而不是他能給我帶來什麼。”
“所以,”他話鋒一轉,語氣又恢複冷靜,“統帥給予舅舅的處分是?”
周爍道:“罷職,剝奪他在諾瓦星所有政務系統的任職資格。未來也不會再擔任任何官方職務。”
“聽起來挺仁慈的。”淩霄淡淡道,眼神卻陡然一沉。
“告訴秦戟,”他頓了一下,語氣像冰層下崩裂的暗流,“我不同意這項處罰。舅舅名下所有艦隊和外交通道權限取消,個人行動需申請審批,生活地點限制在諾瓦星首都瓦特納冰原的三座定居點,不得離境、不得社交公開露面,尤其不得與任何諾瓦星群族人員保持聯系。”
周爍微皺眉:“這幾乎是軟禁了。”
“不是幾乎。”淩霄看着他,語氣平穩得幾乎沒有情緒,“他确實沒有造成實質傷害,但試圖操縱人口結構,是系統性風險,不是個人意圖。既然他喜歡替别人鋪橋,那我就送他一個封閉的湖底,讓他慢慢思考那些橋通往哪裡。”
空氣一時沉默。
“……你這處罰比我想象的狠。”周爍終于開口,聲音低了些。
“狠?”淩霄垂下眼,語氣輕得幾乎無風,“我隻是不想等到十年後,看着一個由聯姻關系拼出來的利益怪胎,把整個群體拖進下一輪‘和解戰争’。”
“這種和平,不值一提。”
光屏那頭的周爍沒再說話。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彼此的沉默仿佛都意味着默認。
淩霄最後淡淡地道:“你代我轉告舅舅。别覺得我和母親還會在首都圈,為他的錯誤買單。”
他的語氣平靜得像一面無波的湖,卻将關系的底線劃得分毫不差。
兩人又就今日例會上的幾項議題交換了意見,涉及第九區新一輪行政調配、外來族群的流動監管機制,以及即将展開的文化統籌改革。會談持續了将近一個小時,最後淩霄結束通話,起身回到卧室。
房間裡隻亮着一盞小燈,路銘一似乎已經沉沉睡去,呼吸平穩,眉目安靜。淩霄站在門口看了片刻,才輕手輕腳地走進盥洗室,将外衣整齊挂起,放低動作洗漱完畢。
洗完後他沒有直接躺下,而是悄悄喚醒了醫療助手,重新進行了一次全身掃描。
十分鐘後,數據出現在他眼前——和上一次相比,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甚至連數值誤差都在誤差範圍之内。
其實不掃他也知道。他能感受到身體表層被灼燒的皮膚正在快速愈合,外表恢複得幾乎完美;但内裡的痛,卻依舊像根鋒利的刺,時不時地跳出來提醒他——血液還在對抗什麼,器官還在掙紮着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