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戀戀不舍睜眼,薄紅色燈籠光驟然湧入雙眸。她首先看到一簇柔白的花,綻開在幽深夜空下,花萼透出淺紫,空氣裡浮動着冰涼幽香——玉蘭開了。
她正躺在樹下軟榻上,孟書琰坐在旁邊,滿臉關切摸了摸她額頭細汗:“瑤瑤,又做噩夢了?”
孟書瑤松了口氣,擠出一絲微笑:“一場夢而已,沒事的,二哥。”
孟書琰不放心,又問她:“最近請來的那個大夫,開的藥有沒有效果?眼睛還痛嗎?”
孟書瑤搖搖頭:“不太痛了,不過有時看東西還是不大清晰。”
孟書琰說:“那還是不行,我找些人去十萬大山求求蠱王巫王,或者去昇陽求凰羽寺?”
“不用去,慢慢養着就成”,孟書瑤很平靜,“十萬大山太兇險,凰羽寺……我剛從那兒回來,能求早就求了。”
孟書琰眸中神光黯淡下去,沉吟許久:“瑤瑤,這是我欠你的,怎麼麻煩都不為過,七年前的事……”
“七年前那事二哥不要放心上,我是你親妹妹,咱們血脈相連,是最親的親人”,孟書瑤笑着坐起來,“我沒事,二哥的喜酒好喝,忍不住貪杯,才在院裡睡過去了。”
見孟書琰仍遲疑,她又催促說:“我真的沒事,今天是哥哥好日子,前頭賓客還很多,都等着新郎官呢,快去吧。”
院外傳來宮人找尋他的議論聲,孟書琰隻好說了聲“夜深露重,回屋去睡,莫着涼”,匆匆轉身走出院門。
這裡是虞國都城靈昌,開明殿旁一處偏院。今天是孟書琰登基後第一個好日子——冊後儀典,折騰了整整一個白天,到了晚上,還有阖宮喜宴。
孟書瑤盯着王兄背影,扯了扯嘴角,忽然想問他:那冰冷王座,是否值得?
理智終究占領上風,她一言不發。隻抻直上身,慢慢從軟榻翻起來,伸了伸懶腰。
眼前又暈出一片淺白,她的眼睛入夜後時好時壞,實在不宜在外閑逛,是時候回重華宮休息。
虞國民風獨樹一幟,既非原始山民那般熱烈奔放,也無梁、翊等國那般在意禮數,輪到國君喜宴、倒跟尋常百姓相仿。張燈結彩自不必說,酒席也是合餐,幾百張圓桌從開明殿一直擺到玉階前空地上,宮人端着菜肴和酒,穿梭其間絡繹不絕。
賓客除了文武百官、孟氏宗族,各中上世家的大宗子弟和山民十二部酋長均受邀在列。喝得上頭,調侃也使得、插科打诨也使得,隻要不說那些犯上不臣的話,怎麼喜興熱鬧怎麼來。
孟書瑤經過前殿時,宴會氣氛正熱,孟書琰坐在螭陛上,接受貴賓祝酒。喜慶的正紅中,似浮動着一條藕荷色,應是喜宴的傧相,隻不知是男方還是女方——她回靈昌時間短,又很少出去交際,對世家貴族都很面生。
鬼使神差地,她又多盯了眼高台上,雖影影綽綽,仍能看出那人儀态很端正挺拔。她看得起勁,全然忘記前殿通往後殿的台階,腳底一絆,直直向台階撲去。
摔跌的身形一滞,頃刻被扶正,有人伸手攔了攔她。對方是個男子,聲音溫文爾雅:“殿下瞧着有些酒意,怎不見有侍兒攙着?”
是沒有,她圖清淨,早把石蘭、杜蘅、薜荔幾個貼身侍女打發走了。
那人見她不語,又試探說:“公主若不嫌棄,就由臣帶來這幾個婢女送公主一程。”
白檀純淨溫潤、乳香微涼甘甜、安息香沉靜,還摻雜些許麝香的馥郁,上好的安息合香。孟書瑤站了片刻、靜靜嗅着那似曾相識的香氣。
她聽到近處的熙攘聲低了下去,能想象到無數雙眼睛盯着她這處,更有人屏息凝神聽她回應。
于是,她彎了彎唇角,笑得如沐春風,一字一字道:“我嫌棄。”
那人下半句話噎在喉嚨。
旋即,孟書瑤聽到熙攘聲又高了起來,一群人若無其事地祝酒、說笑,甚至有人欲蓋彌彰地提高音量。
孟書瑤閉眼默了片刻,等眼睛舒服些再睜開,視野清晰了點。站在面前的男子一襲青蓮色長袍,低頭候在那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于是她招呼殿裡的宮人,想着随便抓個人送自己回去。
卻感覺,一道有些眼熟的藕荷色身影,從螭陛上疾步走來,對她躬身長揖:“殿下可需微臣代勞,招呼宮人?”
安息香氣還萦繞身側,孟書瑤越來越氣悶,轉頭走向殿外:“不,我要出宮去走走。”
孟書琰也過來:“瑤瑤,你一個女子深夜外出,身邊沒人跟着不放心,阿郁對靈昌頗熟,不如……”
她見那青蓮色身影脊背彎得更深,于是,目光在他和孟書琰之間掃過,十分了然地一笑:“王兄言之有理,是得有人跟着。”
那阿郁立即往前走了半步。
孟書瑤含笑睨過他,手中團扇晃啊晃,慢悠悠帶起一陣香風,最終定格。
扇子那端,定定指着一人——她看不清面目,隻知他一身藕荷色直裰,身形高挑挺拔,肩膀寬闊,深紅錦帶将腰束得勁瘦,卻很闆正有力。
她輕擡扇面,施施然微笑:“就你吧。”
四下似乎寂靜了一瞬,緊接着,孟書琰語氣帶着無奈:“瑤瑤,你确定找阿鄞相陪?他可是今晚的傧相。”
“哥哥——”孟書瑤拖長尾音,帶着點嬌嗔,“讓給我吧,至于傧相……”
她扇面輕輕劃過空氣,指向阿郁:“你那麼熱情,你去給王兄當傧相好不好?”
四周又默了默,然後,她聽到那藕荷衣男子說:“草民蕭鄞,願為殿下鞍前馬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