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勝之禍,禍延三族。謝王後為保全家族和兒女,留下血書,在祭祖大典上當着孟氏宗室耆老的面,一頭撞上供桌。
熱血濺上王考妣的靈位,年輕的謝王後當場氣絕身亡,以證清白。
那以後……
反正,都過去了。
孟書瑤盯得久了,脖子發酸,還有些口幹,摸索着想喝一口甜羹。“哐當”一聲脆響,茶盅打翻、汁水泗流,滴滴答答落到裙子上,黏糊、溫熱。
蕭鄞如夢初醒,忙不疊道歉,将帕子塞她手裡,又詢問她是否要回宮更衣。
孟書瑤估摸開明殿喜宴将散,撐着桌子站起身,準備走。那評書卻話鋒一轉,圍觀者也傳出陣陣嗤笑。
“俗語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這般器宇不凡、如圭如璋的今上,偏有個頑劣妹子……”
孟書瑤剛撐到一半的身子,慢悠悠坐下,腦袋饒有興味轉向台上。
“雖是一母同胞,這六王女卻小小年紀就心狠手辣,竟在謝娘娘靈前私藏利刃,欲刺殺君父。幸虧今上舍命力保,才得以保下性命、遠送翊都昇陽為質子……”
人群發出唏噓,一婦人道:“孩子小小年紀沒了娘,心懷不忿也是人之常情。”
一男子高聲反駁:“生她者父母宗親,再不忿也不該如此不忠不孝,同樣為人子女,一個行刺,一個卻為君父舍身擋刀……高下立判!”
評書繼續道:“要說怎麼能坐那無上之位,自是一副憐憫孤弱的好心腸,非但不計前嫌将她接回靈昌,更不遺餘力替她擇選驸馬。”
又有男子驚呼:“這等蛇蠍心腸又不守女德,竟也有人敢娶?”
立即有人嗤笑:“王族的女兒不愁嫁,您可拉倒吧……怎麼也輪不到您。”
評書啧啧道:“畢竟是王女,出落得明豔大方,乍一看是朵高枝芙蓉,卻是在外飄蕩久了,養得一身惡習,行事荒唐、驕奢淫逸、又暴躁又跋扈,倒更像紮手的玫瑰……”
孟書瑤笑得漫不經心,用僅蕭鄞能聽到的聲音,悠悠說:“倒貼切。”
蕭鄞又沉默了,像是不知如何接話。
台下有人驚呼:“這不跟蕭氏兄弟别無二緻嗎?”
孟書瑤問:“你?定遠蕭氏?”
蕭鄞也笑了:“正是草民。”
孟書瑤饒有興趣:“你是他們說的那芝蘭玉樹、朗月入懷的蕭家大公子?”
蕭鄞:“那是我哥,蕭郁。”
蕭郁?“阿郁”?孟書瑤微愕:“那你……”
蕭鄞慢悠悠地說:“我是那胸無點墨,成天不務正業、遊手好閑的草包老三。”
孟書瑤啞然失笑,不知是否錯覺,她從蕭鄞的語氣中聽到了——自豪。
旋即,似乎為了驗證那句評價,蕭鄞信手撈起她擱在桌面的團扇,輕輕遞到她手裡。抽手離去時,指尖像是無意,不輕不重在她手背一劃。
勾得人臂膀酥麻。
越來越有意思了。
孟書瑤笑盈盈問:“你說你胸無點墨,倚仗什麼讓姑娘替你買單?”
蕭鄞回答得簡練幹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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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水雲茶肆,門外仍很熱鬧,堵得馬車都開不出去。
孟書瑤聽着嘈雜聲,真誠地歎了口氣:“區區十公裡,不如……走回去?”
蕭鄞沉默了一瞬,艱澀道:“不用那麼遠,走出主街就能行車了。”
“也成,誰叫我心善”,孟書瑤自豪地說,“坐車吧,若我一夜未歸,我哥和你哥都會想殺了你。”
“多謝殿下憐憫”,蕭鄞微不可察輕笑,“前面人多,請殿下跟緊了。”
旋即,孟書瑤感覺手中團扇傳來力道,似是他捏住團扇邊緣,牽引着她,走向燈火璀璨處。
亮,好亮。
玄武、子規、昭提等多條主街人山人海,到處是晃動的火把和風燈,衣香鬓影、摩肩接踵,醞釀出無盡歡喜和熱烈。
孟書瑤看不清如此盛景,但耳朵還能聽。人群傳來一陣陣歡呼,沉重的車駕碾碾由遠及近,竹琴、漁鼓、竹唢呐、鑼鼓雜聲合奏,傩師吟唱蒼古的祭祀歌謠。
她想象着那站在高車上的傩師,純白蠶絲織成的祭服、用金絲繡着精緻的花紋,一塵不染。戴着簡約古樸的樟木面具,面具下神色端莊,高山的風吹拂他的寬袖袍服,氣息幹淨純粹,混着草木淡香,空靈、冰涼……
淡香越來越近,将她籠罩其中,她精神有些恍惚,眼睛更刺痛,有些頭暈、腳底一個踉跄,險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