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書瑤懷疑自己沒睡醒。
詭異,實在詭異,她好好受個傷,怎麼把自己暈到了盧昭君的私宅?
悻悻揉了揉臉,她問:“我怎麼來的這兒?”
盧昭君:“你受傷了啊。”
孟書瑤:“我就是問,我受傷後怎麼會來這兒?”
盧昭君理所當然:“三哥住隔壁那個宅子,雖說你在他那兒解毒更方便,可畢竟是個大姑娘。他總得顧慮你的名聲,就送我這兒來了。”
孟書瑤更懵:“他住隔壁,還能随意出入你私宅?”
“能啊,他有鑰匙,這宅子還是他買了送給哥哥的,哥哥轉手給我了”,盧昭君更理直氣壯,“現在的蕭氏主母是我親姑母,渝安盧氏和定遠蕭氏是通家之好。”
孟書瑤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震住,沒血緣的表兄妹,送私宅、住隔壁、還有鑰匙可随時出入……
忽然覺得自己太落伍,是時候多出席些宴會,惡補一下靈昌如今的時尚風俗。
于是牽着盧昭君的袖子搖晃,認真懇求:“嫂嫂舉辦花朝節賞紅會,給我留個位置吧。”
盧昭君頓時喜上眉梢:“虞國青年才俊多的是,陛下正愁你犯懶不肯相看,你若肯來,給你安排到桃花林的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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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國北鄰戎陵山、摩雲二山,西有西羌高原,東有蓥山,是一處群山環抱之中的平原,長流川從國境南邊迤逦而過,氣候溫柔潮潤。雖不及洛京四季繁花,卻仍是處草木興盛的寶地。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素有二月十五踏青賞紅的習俗。
花朝節當天,人們最喜結伴去城郊遊覽踏青,剪五色彩紙、系上紅繩挂在枝頭,更是少男少女遊玩相會的好時節。
虞國習俗,女子十六訂婚、十八成婚,比如盧昭君,剛好二九韶華。不巧的是,孟書瑤已經十九歲了,莫說成婚,連一家靠譜的媒妁都沒有。
外面對孟書瑤那些傳言,隻占小部分原因,更多是因時局動蕩……沒人敢在勝負未分時,貿然與謝王後這一支結姻親。
孟書琰登上王位後,對胞妹的婚事極其重視,各世家就算明哲保身,不願去搶這炙手可熱。為了向新王表達誠意,還是派出族中最優秀的适齡男子,趕往靈昌捧場。
靈昌城東郊百裡外,有舞陽山,南北長三十多裡、東西長二十多裡,皆為地勢低矮的丘陵。數萬畝果園覆蓋滿山,梨樹、柑橘樹,最多的還是桃樹,故又稱“桃花山”。
花朝節賞紅雅集,就在舞陽山桃林。漫山遍野,淺粉如雲,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
二月十五,從靈昌城到舞陽山,車馬塞途、人聲鼎沸。
最好的一片桃林,早被圍起來設行障坐席,亭邊聽流泉烹茶,對詩,傳花令,抽花簽,鬥草,聯句,落英缤紛、美不勝收。
王族坐席設在高處一棵大桃樹下,為示尊貴,搭了半丈高的台子,用宴幄遮擋、又巧妙設了雕花镂空屏風。屏風後,孟書琰坐正中,正與姑母嘉月大長公主談笑風生,盧昭君拉孟書瑤坐近屏風,小聲介紹前來觐見王上的年輕男子。
她發髻上别着一支桃花簪,藕粉玉玲珑剔透、雕作九朵桃花,寓意“天長地久”,若是瞧得誰,就可拔簪相贈。
先來的算是熟人,盧昭君胞兄盧韶君——走過場的。孟書琰已經娶了盧氏王後,再讓盧氏尚公主純屬浪費。
緊跟着是青梅竹馬,她的三表兄謝懷澤、表弟謝懷洋——同樣是過場,謝氏已是孟書琰母族,無需再用姻親拉攏。
看來這驸馬,跑不過沈、蕭兩家。孟書瑤心頭暗忖,看着款步走來的三名男子——蕭郁獨身在前,沈氏兄弟緊随其後。
蕭郁身側空蕩蕩的,并不似其他家族,兄弟結伴偕行。看來傳聞不假,蕭鄞與本家關系十分淡漠。
她今天目力清明,總算看清楚蕭郁長相,劍眉星目頗為俊朗,氣度也好,真如傳聞那般芝蘭玉樹。
确是一幹子弟中的翹楚,孟書瑤彎了彎唇角、正要擡手,及至目光移到他雙眼,蓦地一愣。那雙眼睛神光炯炯,如兩汪寒潭,表面平靜,卻蘊着無盡暗流。
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胸腔突突猛跳,手一抖,團扇險些從掌心滑脫。
盧昭君原本略帶期冀,見到她表情不善,忙托起團扇放回她手中,溫聲寬慰:“外面說得千好萬好沒用,緣分的事強求不來,陛下雖有心聯姻、卻更看重你的心意,莫要勉強自己。”
語畢,轉頭瞄了一眼,正對上孟書琰含笑望向這邊。二人凝睇相看,盧昭君頓時頰飛雙暈,忙低頭喝茶,待臉上滾熱退去,才繼續指點:“好男兒也不止國内,今日來的,還有别國宗室子,你還可以多看看。”
孟書瑤心微沉,透過屏風注視門口許久,仍然無人進來,不禁有些失望。暗自揣度,若直接問蕭三,會不會有些恩将仇報……
正思忖間,侍立帷幄外的宦官揚聲道:“翊國廣平侯觐見。”
盧昭君雙眼一亮:“大名鼎鼎的廣平侯,果然也來了……”
侍立女官忙補充:“廣平侯元恪,翊國延熹王幼子,若說家世沒得比他更高貴。年二十五,弱冠之齡因軍功封侯,稱得上年少有為,隻因長期在外征戰,耽誤了婚事,公主不妨考量一下?”
元恪一身天水碧薄衫,步入帷帳後,站在屏風前對内施禮。他生得高挑清瘦,一走進來、登時襯得帷帳都矮了幾分。
端然施禮後,他對着屏風後揚唇一笑:“外臣元恪,拜見陛下萬歲,也向六公主道一聲萬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