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蕭鄞露出尴尬笑意:“公主聰慧。”
“昨天雅集,你又特意遲到,還穿得那樣……特别”,孟書瑤注視着他表情變化,目色幽沉,“若我昨天衆目睽睽給你,豈不是把你架上去了?”
蕭鄞目中掠過驚訝,帶出一絲苦笑:“公主為君,在下為民,什麼為難不為難?”
“那又如何?”孟書瑤輕笑反問,“無論是高坐雲端的王侯公卿,還是謀生塵土的販夫走卒,隻要是個人,都有拒絕的權力。”
蕭鄞唇角笑意凝固,眼中多了些不一樣的神采。
“你若是有什麼難處,随時來重華宮找我商議”,孟書瑤款款站起來,将桃花簪推到他面前:“三天時間,慢慢考慮。”
語罷,她施施然轉身、走向大門,海棠紅的裙擺在空氣中旋出優美圓弧,香風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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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昭君走進重華宮時,院中的海棠滿樹繁花、香霧空蒙,孟書瑤坐在樹下,左手執一塊香樟木,右手拿刻刀、一點點雕着。
薄如蟬翼的刨花輕輕翹起、再被削落,窸窸窣窣飄灑到裙子上,像一群雪白的蝴蝶。
她手邊擺着各色不算成品的成品,歪瓜裂棗看不出形狀,似乎,她隻是單純為了削木頭玩。
孟書瑤忙起身振衣、對她施禮,又将她往主座上讓。盧昭君從小活得淡泊,從渝安到靈昌一路相伴,隻将孟書瑤當作身份高些的好友。如今雖榮登高位,卻一時沒适應這身份變化,頗有些不自在,隻慢慢在側邊座位坐下。
孟書瑤猜到她來傳信,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但轉念一想,蕭鄞和她都不尴尬,自己有什麼過不去的,于是彎了彎唇角:“嫂嫂這次來……”
盧昭君喜上眉梢:“陛下剛拟好賜婚聖旨,等你看一眼就傳到宗正寺,定遠那邊傳來消息,蕭氏族老們今日剛動身,過個十來天就到靈昌了。”
觀察着她神色,盧昭君又問:“瑤瑤,你喜歡什麼新奇玩意兒,三哥近日要去一趟珪山,托我先向你打聽好,他婚前置辦回來。”
孟書瑤唇角不動聲色抽搐了幾下。
這速度……
她也不過試試,早做好被拒絕的打算,并且已在紙上列了第二、第三、第四人選。可這蕭鄞答應之幹脆,操辦之利索……他前些天故意躲避的理由呢?他堅守的原則呢?
原則,就是用來打破的!
蕭鄞生動闡釋了這句真理。
事已至此,是時候更細緻地了解,這即将成為她驸馬的人。
先前她不過與盧昭君閑聊,初略知曉蕭鄞的性情能耐。如今細細談來,還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緣由,說起來倒有幾分難堪。
較真起來,蕭鄞連庶子都算不上——他的生母是一名女奴。來曆無從得知,隻知十分貌美、而且不是蕭氏家生子。
廢話!同一個爹,蕭家主母盧夫人是個端莊美人,蕭鄞卻比蕭郁好看得多,自然是生母功勞。
蕭策在某位貴人府上做客時,陰差陽錯結識一貌美女奴,春風一度珠胎暗結。虞國一向有蓄養家妓的風俗,原本也算不得什麼,偏偏蕭策那段時間招惹了一幫禦史,見縫插針堵着他參。
參他的理由很簡單:那位貴人是孀婦,女奴也不是什麼家妓,是正經的醫女。
于是,常事變醜聞。
蕭策被參得連降三級,醫女也并未落到好。世事就這般不公平,醜聞壓下來,于地位高的不過名聲受損,于地位低的卻是滔天大禍。
以往,這等醜聞鬧大了,主家為示門風清正,善心些的隻将孩子處理掉、趕走女奴,殘忍些的直接連母帶子當庭杖殺。
這樁事卻不知怎地,醫女居然保住腹中骨血,還将孩子好好養到五歲。
天道好輪回,蕭策騎馬秋獵時傷到根本,膝下卻隻有一兒三女,對于世家大族實在不夠看。
而且,獨苗苗蕭郁幼時體弱多病,非長壽之相。
蕭策仍不想認這兒子,甯願從旁支過繼也不認。
他身為望族嫡長子,在嘉獎奉承中長大,仕途通達,驕傲了半輩子。第一次栽這麼大跟頭,認定蕭鄞是克父的晦氣玩意兒,既然已擔了惡名,何必再将這孽障招回家打自己臉。
最終,是盧夫人求族中耆老作保,将蕭鄞認了回來——庶子和嗣子,她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蕭鄞一天天長大,像個烙進骨子裡、難以抹去的恥辱,讓蕭策如鲠在喉。雖在默許家宅養着他,卻一直未上族譜,對這外室子極盡冷言冷對。
但蕭鄞就像一株天賦異禀的野草,隻要給一縷陽光一滴養分,就拼了命向上生長。更難得的是,他身上沒有半分被厭憎留下的陰暗,反而十分開朗有趣、伶俐嘴甜,與誰都能搭上幾句。
之前每每提及這茬,盧昭君無不遺憾:“家中叔伯都說他也算好苗子,可惜出身不好。”
孟書瑤不以為意:“也不知這庶孽的歪風邪氣從哪兒開的頭,依我看,出身低微的良材、倒比出身高貴的草包強百倍。”
盧昭君搖頭歎息:“所以可惜……才華好性格好,卻偏偏無家族支撐,明珠暗投。”
每個家族資源有限,除非嫡長子太膿包,庶子一般得不到多大支持,可蕭郁的能耐才學也是實打實。
于是,蕭鄞另辟蹊徑,跑去幹世家大族不屑的末流——商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