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沛和孟缙你一言我一語,随後命人擎着燈、直接掀開車簾。
亮堂堂火光,瞬時照亮漆黑車廂,車外的人齊刷刷呆住,旋即尴尬地别過臉:蕭鄞攬孟書瑤入懷,一手扯住蓋在她身上的薄毯,一手遮住她眼睛,好不親熱甜蜜。
蕭鄞定睛一瞧,似乎才看清來者是誰,忙不疊賠笑臉哀求:“孫婿不懂事,若何時得罪過叔公,還請明示?”
孟書瑤靠在她肩頭,睡眼惺忪嘟囔:“好亮,阿鄞,怎麼了?”
“沒事,遇到熟人了”,蕭鄞滿臉寵溺瞥了她一眼,無奈地看向車外二人,“公主覺淺,喝了足足一大碗安神湯,好容易睡踏實。”
林沛勃然色變,失聲怒喝:“騙誰呢,你們兩口子,大半夜不好好在府裡待着,跑江邊睡覺?”
孟缙也一臉狐疑,皮笑肉不笑:“你們這些年輕人,新婚燕爾的,倒叫老夫看不懂了。”
孟書瑤頓時頰生雙暈,蕭鄞臉上漾起甜蜜、略帶一絲尴尬:“昨夜,公主與孫婿在曲流觞吃河鮮,吃到興處談及江上日出,天際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際一時紅,甚美,公主神往之,所以就……”
林沛冷喝:“騙人!昨晚你們離開曲流觞後明明分道揚镳,公主去了琳琅閣買首飾,你自回府!”
“哦,這個啊”,蕭鄞神情更不好意思,“女子嘛,喜愛珠翠首飾也是尋常。我與公主約好今早進山狩獵,自然要先回去盯着他們,别落下點什麼要緊物件,攪擾秋狩興緻。”
林沛正要反駁,忽聽遠處長鞭破空,馬蹄嘀嗒、車輪辘辘,在寂靜夜晚格外響亮。火光和人聲漸行漸近,逐漸顯出隐約輪廓:二十來個健壯小厮牽着五六輛辎車,油布間隙可見車上盡是弓箭、繩網、□□、幹糧等物。
為首那位面嫩小生笑容可掬,正是蕭鄞的長随南風。
南風小碎步跑來,邊跑邊喊:“公子,天快亮了,您看……”
“放肆”,蕭鄞紋絲不動,“長公主和郡公在此,哪有你上蹿下跳的份?”
聲音溫溫柔柔,卻清晰有力,傳進聽者耳中另有一番意味。林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咬緊後槽牙,沉默不語。
蕭鄞含笑看了一陣,意味深長悠悠道:“一些夫妻情趣,驚擾叔公,實在忏愧。倒是林大人可真貼心,一整晚咱們去了何處,都一絲不差。”
孟缙一聽,愈發明白怎麼回事,臉色更難看,卻不便當場發作,隻冷冷瞪了林沛一眼。林沛焦躁地用眼角餘光望向水邊,期待能搜出點什麼。
二人各懷心思之際,蕭鄞已攙扶孟書瑤下車,向孟缙見禮。孟書瑤熱心地問:“叔公怎麼在這兒,有什麼要緊事,需要我夫妻二人幫忙麼?”
孟缙擠出微笑連連回絕:他當然能倚老賣老說小輩幾句,可若真計較身份,隻有他向這二人施禮的份。
這簍子實在有點大。
孟書瑤一臉懵:“阿鄞,叔公怎麼在這兒?還有這位……郡守大人,都約好來一起看日出?”
蕭鄞臉上笑紋沒有半分波瀾,寬慰地握住她手:“誤會,有人舉報碼頭上走私西陵奴,林郡守履職盡責,叔公古道熱腸趕來幫忙。”
孟書瑤肅然起敬:“哦,那可是大事,頂風作案,林郡守搜到什麼人證物證了?”
林沛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飛速編排措辭,忽聽水邊傳來一聲高呼:“找到了!”
孟書瑤表面不動聲色、手卻有些發顫,蕭鄞的手又緊了緊,面露驚異:“哪裡?”
林沛如蒙大赦,趕緊攙扶着孟缙走向渡口,火把接二連三燃起,水邊霧氣綻出一大團亮光,像囊在纨素袋中的螢火蟲,朦朦胧胧、綽約難辨。
蕭鄞在她耳邊輕聲問:“還看得清嗎?”
孟書瑤不顧眼睛刺痛,忙不疊點頭。蕭鄞輕笑一聲,解下大氅罩在她身上,牽着她走向那團“螢火”。
萬籁俱寂,人聲忽近忽遠,他又成了她的眼睛。
江風清寒,霧氣絲絲縷縷、星星點點落在臉頰上化開,有點涼、有點癢,但他的身子很熱,雖極有分寸地保持了一掌寬的間距,仍能感受到暖意散發,像黑暗中一簇火焰、那樣明顯。
她有點想說自己很冷,還有點想靠他近些,旋即清醒過來,隻默默裹緊那件帶有體溫的大氅,随他走向火光最盛處。
越走越近,最後停在岸邊,蕭鄞驚叫一聲:“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兒?”
水邊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公子,不是您叮囑小的,這事兒一定幫郡公爺辦漂亮?這些人是誰?”
蕭鄞默了片刻,略帶尴尬、艱澀道:“叔公,這……孫婿之過,安排不周詳……”
林沛傻眼了,他帶來的百十名官兵更是面面相觑。
岸邊停着一艘樓船,裡面确有幾十個貌美女奴,卻不是健美的西陵奴。那些女子個個容顔嬌媚、纖腰袅袅、弱不禁風——梁國販來的莳花館雛妓。
而船上兩名主事人,林沛都認得:一個是蕭鄞的長随西洲,另一個他更熟悉,叫如意,專門去阊江、維陽等地為孟缙挑選莺莺燕燕的花鳥使。
渝安郡公府素以嬌童美婢出名,孟缙年輕時也是個風流人物,上了年歲自然消受不了如此多美人,卻仍喜歡囤着幾屋子歌舞伎招徕客人,疏通達官顯貴。
風月行當魚龍混雜,逼良為娼、誘拐幼女等爛事屢見不鮮,這些雛妓,也完美符合正在整頓的“非自願”、“手續不齊”一類。孟缙手底下幾個牙市關停後,一時沒了好貨源。
渝安郡山高皇帝遠,初初分封還是苦寒之地,可幾十年前商貿逐漸興起,到孟缙這代已初具規模。盧氏靠經商發家,對他這一脈宗室向來奉承,連帶蕭鄞也與他十分相熟,多年來仰他鼻息過活。
然而風水輪流轉,朝夕之間,盧氏成為後族,蕭鄞也被長公主看上、更是新君跟前紅人,算來竟都比他尊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