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睑刺痛越來越輕,孟書瑤睜開眼睛,正對上蕭鄞的目光,很深、略帶探究。她忙移開視線望向窗外:“那些阊江奴從何而來?”
蕭鄞面不改色:“黑市。”
孟書瑤瞳孔急遽收縮:“你跟黑市有何關系?”
蕭鄞幽幽道:“公主不如問,虞國排得上号的家族,哪家跟黑市沒關系。”
孟書瑤一瞬不瞬盯着他:“所以,你跟拒霜又有什麼關系?”
蕭鄞注視她半晌,唇角忽綻開玩味笑意:“這麼隐秘的問題,我隻跟自家娘子分享。”
孟書瑤噎住,感覺心尖尖那塊軟肉,被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撥弄一下,又酸又癢。她雙頰發熱,别開臉一言不發。
蕭鄞唇角興味更濃:“或者——公主答應我一件事?”
蕭鄞笑起來顧盼生輝,水汪汪十分勾人,正是俗語所說“眼帶桃花”。可孟書瑤感覺更像公狐狸成精,他每次笑起來都像憋了滿肚子壞水。
她沒好氣瞪回去:“愛說不說,我自己查。”
其實這并不難猜,蕭鄞身上流着一半西陵血脈,又與父兄關系淡漠,暗中幫助母族義軍也在情理之中。
“啧,真難伺候,翻臉比翻書還快”,蕭鄞煞有介事歎了口氣,一瞬不瞬盯着她眼睛,探究意味更濃,“公主自己滿腹謎團,卻不許微臣有秘密,未免強人所難。”
孟書瑤蓦然意識到,自己的确有些不講道理,心念轉來轉去,生硬地轉了話題:“秋狩還去嗎?”
如今二人有了共同秘密,孟書瑤決定以後對他好點。
蕭鄞眼中掠過一線亮光,旋即擡了擡眉毛,涼飕飕地說:“不等西陵水段消息傳來,公主能踏踏實實進山?”
這語氣……孟書瑤怒火中燒,想問他是不是吃炮仗了,敢這樣對自己說話。臨了卻什麼都沒說,霍地掀開車簾、别過臉看向窗外。
霧霭逐漸稀薄,長流川波面寬闊無垠,流向東方隐在霧氣中的黛色群山。她視線越發清晰,看到天際一分分變白,嫣紅、海棠、桃夭、淡绯、金紅層層暈染,越來越亮。
最終,朝陽跳躍升起,烈焰噴薄,千山萬山紅火如燃,霞紅江面浮光躍金。
她沉醉美景,忘記了方才不快。
“天亮了。”背後響起熟悉的聲音,她回首看,蕭鄞正眉眼俱笑看她,那笑意卻不似想象中蘊含愠怒和嘲諷,反而柔和歡喜、帶着十二分暖意。
她心神一漾,怔了怔,馬上笑着點頭附和:“是,天亮了。”
“江邊日出果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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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夜,長流川。
江面還漂浮着碎裂的木闆,汩汩江水将血流沖淡,大團血霧被撕成絲絲縷縷,無聲消弭在暗流中。
黑暗中,一叢灌木無聲動了,分拂兩側。一行人從水底泅渡而來,順着林間隐秘道路,消失在山澗深處。
過十幾道木石陣,幽綠翠篁遮天蔽日,極其容易迷失方向。但她們不會,她們曾是北頂軍最優秀的隊率、屯長,甚至校尉。被俘獲後,男戰俘被押往洛京或丹水口,沒日沒夜開鑿水渠,她們則被黥面賣到虞國、梁國……
廢去武藝卻不導緻殘疾的藥物太貴,奴隸也要有奴隸的品相,所以她們僥幸保存了低微武藝。
竹林裡黑黢黢的,走了不知多久,視線豁然開朗。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從頭頂融融傾洩下來,打在翠竹簇擁的木樓屋頂,鍍上綢緞般的質感。
窗前點着一盞燈,燈光昏黃,将白衣也暈染出些許暖意。她們在屋外一字排開,單膝下跪:“将軍,我們回來了。”
先出來的是名男孩,十三四歲大小,一雙圓眼烏溜溜的:“姐姐們辛苦了,此行可還順利?”
官階最高那女子上前,将一把純銀牌交給男孩,恭聲答:“禀将軍,一切順利。”
白袍拂動,窗前的人站起身,走到屋外:“怎麼遲了一天一夜?”
那女子遲疑片刻,讷讷道:“雖有點波折,還算有驚無險,隻拖延了點時間。”
姜昀盯着她,目光穿透面具、冷冷淡淡,卻直透人心,他聲音也平靜無瀾:“什麼波折?”
女子遲疑片刻,脫下外袍、解下綁在腰間的一個小包,再揭開層層油紙布,取出一封桑皮紙信函,雙手呈上:“渝安來的密信。”
小男孩接過信,遞到姜昀面前,好奇地問:“義父不是說過,渝安的接應人明哲保身,隻傳口信、不留書箋。”
“許是太長,口信說不清。”姜昀抽出信,就着月光逐行細讀。
女子忐忑守在一旁,見他讀得很慢,指尖和信紙微微發顫,讀到最後,卻彎了彎唇角,罕見地擠出微笑。
他合上信紙,再次盯住眼前女子:“除了原有的接應人,還有誰摻合進來了?”
女子頭垂得更低,委婉道:“卑職有諾在先,恕難如實相告。”
“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姜昀略微擡手,轉身回了屋,注視着掌心,純銀雕琢的六瓣芙蓉花。他看了許久,對男孩說,“昱兒,明天早上跟各營校尉說,關停渝安那條線,永不再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