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阖上雙目,兩行淚無聲滑落。
再次睜開眼時,那雙紅腫得像是浸在血裡的眼眸多出幾分決絕。
“我不為難你回去交差。”晚娘幹脆道,“不過你須得以你娘的名義起誓,必須将徐郎護送出京!”
商珞對所謂因果報應向來嗤之以鼻,可眼下實在不必節外生枝,于是依言照做了。
“吱呀——”
忽地,鐵門啟開,沉重而刺耳的聲響利刃一般刺破耳膜,一縷清淺梅香穿過廊道幽幽彌散開來。
“記住你答應我的!”
晚娘壓低聲音匆匆說完這一句,便不再理會她。
商珞轉身望去,踏着梅香而來的少年肩堆鶴氅,步态從容,幽暗的燭光打在他白玉無瑕的面容,将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映得澄澈透亮,在這昏暗肮髒的地牢愈顯出淤泥而不染。
“郎君。”商珞怯生生垂下眉目,屈膝一禮。
“霜葉?”
陸棠舟不免意外,“你怎會在此處?”
商珞把對着守衛那套說辭又重複了一遍。
陸棠舟微微颔首,未再多說什麼。
不料晚娘兀地開口,語音凄厲如杜鵑啼血:“陸郎君,你父子二人騙我騙得好苦啊。”
陸棠舟垂目掃過雪花一般鋪滿地面的信箋,擡眼又見晚娘滿蘊憤恨的雙目腫似核桃,斑駁的淚痕在微弱燭光的映照下泛出幽冷的光,凄厲又可怖,心中大抵也有了數。
此事他隐有耳聞,卻并未參與。不過他還是想知道,究竟何處出了纰漏,“林姨娘何出此言?”
晚娘幽幽蹲下身去拾起一張紙,指着其中一個“霞”字:“徐郎的母親,名諱中帶個“霞”字。”
言下之意,如若信當真為徐清鶴所寫,為避母諱,此字筆畫應減去一兩筆,或直接以同義字代替。此等隐晦之事,除卻親近之人,旁人自是無法知曉。
陸棠舟動了動唇,尚來不及回應,晚娘眸光忽地一厲,一縷銀光流星一般自袖中劃出。
燭火明滅,狀如蠶絲的細線快似閃電,像吐信的毒蛇,将陸棠舟的脖頸一圈圈勒緊。
商珞認出,這銀絲是昆侖冰蠶絲所制,堅韌無比,一旦被纏住,除非斬斷手腳,否則斷無可能掙脫。
隻是她想不通,晚娘并非行事沖動之人,為何貿然對陸棠舟動手?
陸棠舟一個趔趄滑至晚娘跟前,卡在牢門兩道栅欄中間的面容清俊不複,因窒息由紅漲紫,神情扭曲而痛苦。
可那雙桃花眼底漸深的陰霾,卻像極了狂風驟雨前的翻湧的烏雲,令商珞心底陡生不安。
倏地一聲巨響,綁着牢門的鐵鎖崩開,碗口粗的木質栅欄竟被陸棠舟生生折斷。
瞬息之間,晚娘的脖頸已被陸棠舟緊緊扼住。
伴随着喉骨斷裂的輕微聲響,陸棠舟松開手,晚娘唇邊一縷解脫的笑尚未來得及綻開便永久定格。
商珞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幾乎将胸腔震碎,滿腦子鋪天蓋地隻剩那句“羅刹附體”。
原來并非謠言!
商珞心如電轉,回想起晚娘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莫非她是有意借陸棠舟之手了結自己的性命?
如果她一走,晚娘即刻自盡,陸秉謙必定對她起疑;而如今,旁人隻會以為這是晚娘發現自己被騙,懷恨在心之下的報複之舉,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她頭上。
而晚娘之所以選擇這種慘烈的死法保她清白,是為她能兌現承諾,護送徐清鶴安全出京。
仿若溺水的窒息感湧上心口,商珞說不上來什麼滋味。然而當下的形勢,似乎也并不容她細品——陸棠舟已經将目标轉向了她。
那雙纖塵不染的桃花眼此刻赤紅似血,像極了鬥獸場裡殺瘋了眼的猛獸,随時都能把她的三魂七魄撕裂。
商珞拔腿就跑,可此刻她身體尚未恢複完全,根本不可能是陸棠舟的對手,還未邁出幾步,忽地後衣領一緊,接着雙腳離地而起,“啪”地一聲響,後腦勺劇痛襲來,不過瞬息,她已然被陸棠舟抵在牆上。
那雙勻稱修長的手,此刻鐵鉗一般将她脖頸嚴絲合縫地扼緊,商珞幾近窒息,拼了命地掙紮,陸棠舟手上的力道非但沒有半分松動,反愈加收緊。
氧氣的極度匮乏,令商珞的意識迅速陷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