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默不作聲。
徐昭無所謂,她從小到大挨的打還少嗎?隻要他們打不死她,她有口氣就一定會報複回去。
最後她不知道自己是痛昏的還是累昏的,妹妹悄悄給她敷藥,要不說動物有靈性,據妹妹說,藥還是老黃牛帶她找到的,一直用牛鼻子使勁催促妹妹采摘。
徐昭永遠我行我素。
直到那個村裡知名的媒婆來到家裡的時候,徐昭就知道自己該走了,她已經十三歲了,到了“可以的年紀”。
在一個深夜,爸爸的呼噜聲響徹雲霄,深夜可能會遇到可怕的動物,但是白天有更恐怖的存在——十裡八鄉認識自己是哪家的“女兒”的人們。
那無數雙在沉重的勞作中麻木的眼睛,像貓頭鷹的眼睛盯着所有的可疑,然後會變成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談資。
在靜悄悄的夜裡,她攜着家裡唯一的同盟——妹妹出逃了,兩個人偷走了廚房裡的食物,不敢打開大門,從後院的狗洞逃掉了——土牆上有密密麻麻的酒瓶子玻璃碎片。
就那樣奔跑,她們要在太陽出來以前趕到火車那裡,如果逃離不了,那就面向死亡,徐昭自殺以前會幫助無法下手的妹妹動手的。
她本能地害怕着這裡的一切生活——那簡直不能稱作活着。
但是什麼是真正的活着?她不清楚,但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徐昭一刻也不敢停下,她冷靜得可怕,妹妹跟在她身後,她身體更好一點也不累,反倒是徐昭先體力不支——白天慢慢過去和夜裡趕時間過去總歸是有區别的。
“聽着,”徐昭不願意叫妹妹來娣,她也不喊妹妹,妹妹也習慣了,她們是最堅定的同盟,“我要是不行了,你就到鎮上去,不要說自己是誰家的女兒,誰來也不許說,你一個人也得逃走。”
“然後走得越遠越好,但至少必須是比鎮子房子多的地方,不要去任何一座山,遠離任何一座山!如果你能去北京就更好了。”
北京那是她從書裡看到的地方,但是既然都在說北京有多好,她就信賴那裡。
妹妹不說話,趁着徐昭喘氣的功夫一把背上她,“姐你給我指路。”鄰居婆婆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妹妹就像小牛犢子一樣,強壯,沉默。妹妹在山林裡沉默着奔跑,撿來的破爛鞋子早就磨爛了,但是妹妹不敢停。
偶爾摔一跤,徐昭不會抱怨她會爬起來扶起妹妹。
終于,她們在太陽出來以前來到了鎮子上,她從未覺得朝陽這樣美過,也再未吃過那日那樣好吃的饅頭——賣早點的阿婆看她倆衣衫褴褛,顫巍巍地遞給她們兩個饅頭。
跑出來後,徐昭開始小心觀測怎樣混進火車站,首先她們這樣的衣服肯定不能混進去,那個時候還沒有普及攝像頭,徐昭帶着妹妹到處閑逛,有一戶人家在一樓剛好曬了衣服,不過是小男孩兒的款式,徐昭悄悄扯了下來。
“姐姐,不他好吧。”妹妹小心翼翼道。
“沒事,我記住了這家人的地址,等我們有錢了回來還給她們就好,”徐昭信誓旦旦道,“畢竟人命關天。”
人命關天這幾個字是有一次村裡死人了,村長對警察說的,徐昭記下來了。
有了衣服褲子,還得有鞋子,鞋子換了一家翻進人家院牆偷了兩雙鞋子,院子裡的狗來不及大聲喊叫就被徐昭的肉幹吸引了——那是徐昭藏了很久的。
附近有一處水井估計是周圍居民吃水的地方。徐昭上去慢慢打上來一桶水給自己和妹妹清理幹淨,井水略過傷口,妹妹能吃苦卻怕疼,還是咬着牙不吭聲,不願意給姐姐添麻煩。
很快地上一灘污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順着地面流入下水道。
兩個人迅速換好衣服,此時大多人家還沒起床,所以一切都得迅速,萬一有認識姐妹倆的,那才是功虧一篑。
徐昭想了想又偷了個外套給兩人穿上,牛仔褲有些寬大,哪怕是稍微壯碩一點的妹妹也和姐姐一樣,得找根繩子穿在一起。
髒衣服被徐昭找了個塑料袋放好扔進垃圾堆裡,兩個人看起來不像流浪兒之後,徐昭才拉着妹妹往或火車站的方向走,正門她是不敢走的,她之前環顧四周,甚至爬上了附近的小山坡觀察,總算發現了一處漏洞可以鑽進去。
“走。”徐昭拉好外套的拉鍊,帶着妹妹從那個小地方混進去,火車站人最多的時候,就是徐昭和妹妹混進去最好的時候,随着火車一聲長鳴,徐昭帶着妹妹混進川流不息的人群,人太多了,檢票員努力分辨每一個人。
但是營養不良的徐昭和妹妹太小了,她混過去了。
妹妹的腿還在微微發抖,但是面上不敢露出一絲不安,就在這天,太陽正好的這天,徐昭和妹妹踏上了一輛不知道目的地的火車,火車上混雜着汗臭味,腳臭味,人擠人,包裹擠人,包裹互相擠壓,徐昭什麼都聞不到,什麼都聽不到。
她和妹妹在角落互相抱着,靠近一個正在睡覺的大姐,假裝自己是她的女兒們。
那個時候帶小孩兒逃票的太多,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列火車将要行駛四天四夜,大家白天盡情唠嗑,等着天色暗下來睡覺。
趕了一夜的路。
真正的明天,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