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真是棘手,這麼大範圍的海域,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上國際新聞。”
弗蕾亞見潛艇上浮期間沒有受到什麼阻礙,暫時松了口氣,或許是它在這無邊的深海裡顯得太過渺小的緣故,拉烏特拉暫時放過了它。
“所以暴風雪來得還算及時,普通人會乖乖在自家屋子裡呆着,出于安全考慮各種交通估計都停了。”
說到這裡,慕容烨頓了頓,他摁亮學院手機,最新的一條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淩晨六點半,她說她已經平安到達機場,但現在确實無法起飛,甚至不知道要耽誤多久。
弗蕾亞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精靈敏銳的視力讓她很輕易地就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她微微發藍的眼瞳中有意味深長的笑意一閃而過,也或許是想讓自己放輕松些的緣故,她調侃道。
“我猜你的原定計劃可不是在這兒看海,我個人很喜歡Sudur-Vik,他家的炙烤羊排和奶油鳕魚都是招牌,雷克雅未克的港口也有家特色餐廳,Matur og Drykkur,由一家1924年的老鹽魚工廠改造而成,就是要提前一月官網預定,但以學院名義随時都可以,不過現在唯一希望的是這場浩劫過後它們依然能存在。”
聞聽此言慕容烨愣了一下,接着不動聲色地将學院手機塞回兜裡。
“我隻是在想這次的寄生建築究竟應該是什麼東西,從一開始的小鎮到船,現在統統都被推翻了,沒有固定建築形态即使是接近神明的怪物也很難完全突破所謂的兩屆阻隔。”
他的話題轉得相當生硬,不過弗蕾亞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她将注意力轉了回來,潛艇已經越過在1000米處設置的禁制,它的上浮速度比下潛時更快,預計還有十幾分鐘就能浮出海面。
那些禁制除開對鬼怪起到一定的阻礙,實際上更多是為防止引起海嘯而設置,沒有遭到破壞的情況下,由一些原因引起的小型海嘯會在觸碰到學院禁制時被強行壓回去,但如果是大型海嘯的話就要看引起它的生物和禁制誰先崩潰了。
潛艇裡已經很久沒有人說話了,大家安安靜靜地,仿佛誰出聲打破這寂靜就會被拉烏特拉的漁網給拖進永恒的深淵。
但終于還是有人說話了。
“時間是不是不太對,從海底上浮開始将近二十分鐘了吧,總覺得連海面的影都沒看到。”
“準确來說已經二十分鐘了,我們下來的時候也一共就用了十五分鐘。”
另一人回答,這話一出,潛艇内部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見海面上對我們下達的指令了。”
“對,就在剛剛,所有信号失聯,我們的通訊毫無征兆地斷了。”
“這麼久了,他們怎麼還在海裡…..”
弗蕾亞喃喃道,實際上在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她的心中就已經湧上一層不祥的預感,她對着通訊器道。
“水下執行組,聽到回話。”
沒有任何回應,顯示屏上靜悄悄的,除了湧動的昏暗海水,什麼也看不見,好似身處無邊無際的荒野,荒野之上,萬籁俱寂。
從什麼時候開始,顯示屏上的畫面已經悄悄定格了,仿佛那艘潛水艇憑空消失了,可它消失得那般安靜,甚至沒有濺起一點水花,它回傳到海面的視角始終定格在那裡,再也沒有動過。
“該死的寄生建築,這下糟糕了,我們被拖進它的領域了,已經跟海面失聯,在這坐以待斃可不是辦法,管它什麼拉烏特拉,我打算直接強拆。”
潛艇上,埃利夫罵罵咧咧,克拉肯的靈魂圖騰正在他身上徹底顯化,北海巨妖的觸手正在艙門上扭轉,潛艇周圍被他強行抽出了一個無水區,他正準備從潛艇裡出去,在深海中化成原生态的海底巨怪可比這種冷冰冰的鋼鐵好用。
“問題在于現在根本不知道這次的寄生建築本體是什麼,你是打算放棄傳統斬斷建築鍊接的拆除方式而直接和拉烏特拉硬剛嗎?”
哈爾铎抓住埃利夫身後滑膩膩的生滿巨大吸盤的觸手,試圖往後拽,他額上的邪眼還在四下掃視,妄圖發現任何寄生建築的形式,他甚至猶豫着也想要打開艙門和埃利夫一起出去。”
“哈爾铎你留在裡面,我隻是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寄生建築的蹤迹,你得看好瑪格麗特,她從剛才起就不太對勁。”
埃利夫用觸手将他推了回去,順勢指指潛艇上的另一個位置。
那裡安靜地坐着一個身穿深色長袍,披散的金棕色長發編成無數小辮垂落,中間綴着各種各樣骨飾的女子,在剛剛的交談中,她始終一言不發。
深色兜帽下,她的雙眼渾濁,仿佛積壓着漫天烏雲,中間卻是貓科動物般的豎瞳,那是渥爾娃女巫的“盲視”效果,她們能溝通魂靈,甚至能夠預言未來,諸神黃昏的預言就來自其中一位渥爾娃。
此時她腳下的地面上隐隐有灰迹的文字散落,乍一看更像是火焰燃燒之後的餘燼。
魯納文字,女巫召喚神力時用到的咒術媒介。
那些文字還在不斷落進來,它們被虛空中升起的火焰燃成飛灰,重新在地上彙聚。
忽然,她舉起了手,指尖直直指向某個方向,姿态怪異扭曲,胳膊擰轉往後到了極緻,甚至她的動作還在迅速變換,她正在指向無數個方向!
與此同時,她的眼瞳也在微微顫動,更加鋒利地束成一條線,如同動物感知到極大威脅後的反應。
她的嘴裡喃喃念誦着,咀嚼着怪異的詞彙,哈爾铎湊過去,努力辨認她想要說什麼,卻拼湊不出完整的句子,唯一能夠從中聽出的兩個清晰的詞語。
背叛與詛咒。
埃利夫已經離開潛艇蠻遠了,克拉肯龐然的身軀若山,在深海中撞出巨大的陰影,那些長達百米的章魚巨足仿佛輕輕用力就能将潛艇揉得粉碎。
可哈爾铎張了張嘴,他意識到自己因為某種恐懼有些發不出聲音,他當然不是在擔心被克拉肯拖入深海,在他張大的眼瞳中,他忽然明白了瑪格麗特剛剛指向四面八方的異樣表現是什麼原因。
在克拉肯巨大的影子上,正浮着另一個更為龐大的灰白影子,它蒼白寒冷,恰似一具被剝去皮肉然後強行壓彎的骨架,永遠凝固在俯沖的瞬間,它僅僅一個面的陰影,就足以将北海巨妖整個罩進黑暗中。
那是一座橋,一座縱深整個海域,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巨橋,它籠罩住了他們身側的每個點面,猶如另一張自上而下鋪下的巨網,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上帝,這玩意兒憑我們三個應該拆不掉吧。”
哈爾铎下意識地捏緊手心中已經徹底失去信号的通訊器,他不知道自己這時是該向哪位神明祈禱,即使上帝來了估計都對這玩意兒束手無策。
這時他感覺到背後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是瑪格麗特,她剛剛從盲視狀态中恢複,眼瞳原本該是清透的薄荷綠,現在卻因為惶惑覆上另一層湖藻般的墨綠。
“是詛咒,這些亡魂背叛了曾經于海上拯救它們的神明,從而被詛咒和掀起風暴的怪物一起永世沉淪。”
“它們将會從深海中複生,然後自那座橋上歸來,帶着最深沉的恨意和絕望,甚至整座城市都可能被因此掀起的巨大海嘯淹沒,一切都将沉入海底,這裡将形成一座全新的墳冢。”
哈爾铎咽了口唾沫,他張張嘴,卻發現發不出任何聲音,曾經設想過類似的結果,但當這個後果真正被說出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失去了最基本的語言表達能力。
“而且,那才是真正的溺亡者之橋,生死的大門已經洞開,很快亡魂就會上湧至海面,同時它們會殺死沿途所有的生物,這對于海洋和陸地而言,都将是場恐怖的災難….”
瑪格麗特仰頭,她的目光沿着橋面往下,直直望向最深層的黑暗,此時那處的海水粘稠如粥,慢慢翻起的氣泡是生物正在蠕動的痕迹。
“我們已經被困在寄生建築的領域裡了,光憑我們三個當然沒有辦法拆除它,隻能想盡一切辦法拖住這些從地獄而來的亡魂,幸運的話,也許能撐到外援趕來….”
“讓埃利夫回來吧,我們将會是它們登上這座橋後遇到的第一隻獵物。”
她的手邊逐漸浮出柄脊骨狀的法杖,法杖淩空一點,有暖黃色的波紋漾開,一圈圈融入墨色的海水中,它們遊魚般往原本已經布置好的禁制中融去。
那将是他們在深海中唯一的屏障和庇護。
格羅塔燈塔内,顯示屏依舊亮着,内部卻空無一人。
塔内的人已經意識到寄生建築領域導緻失聯的問題,那麼再呆在主塔内嘗試鍊接信号已經是徹底的無用功。
海岸線已經被積雪完全覆蓋,白茫茫的一片,遠看宛如一隻形狀不規則的白瓷碗,中間盛着震蕩的黑水。
那些海水晃晃悠悠的,看似漫不經心地摔打着海岸線,海岸線上人影憧憧,惡鬼們在岸上等待着另一批深海中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