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的法力溪水般流進那段蛇骨,他跪坐在那處瞭望台的正中央,長發散了半身,眼睫低垂宛如神明腳下虔誠的信徒。
也就在鍊接的刹那,海水驟然暴漲,岸邊原本還能勉強露頭的礁石頃刻間便被淹沒。
以瞭望台為基點,防守線呈扇形往外圍海域一層層擴散開來,面對洶湧而來的海潮和怪物他們再沒有往後退,也沒有辦法往後退,風雪已經散去,漆黑的城市巨獸般靜靜伏在遠方,燈火在其中浮動,這座位于地球北端的璀璨明珠此時如同一顆躍動的心髒,它的前方有上千人巍然伫立,暫且擋住了那朝它直刺而來泛着寒芒的利刃。
刀劍的铮鳴聲和亡魂的嘶嚎混成一片,此起彼伏猶如巨浪奔襲,但那座瞭望台下始終沒有别的東西能夠靠近一步,金色的符文在塔下劃出結界,海水震蕩,它們被阻隔在外,正以急速攀升,形成的水浪幾要超過那座本身就有幾十米高的瞭望台。
弗蕾亞守在慕容烨旁邊,她身前的長弓體積又比剛剛暴增數倍,箭矢爆發的魔息好似自煉獄而來的鬼火,每一箭射出的磅礴之勢都能将千百隻亡魂再次拉入地獄,它們在火中翻滾嘶嚎,然後徹底灰飛煙滅。
可她完全沒有放松的意思,因為海底禁制早在瑪格麗特他們三人争搶蛇骨時破碎,大海正在震動,醞釀起更深的風暴。
戰鬥間隙,她轉頭望向慕容烨,渥爾娃和薩滿的靈魂圖騰虛虛晃晃,似乎都比正常的靈魂圖騰要淡上幾分。
他雙眼緊閉,額上有細細的汗珠滲出,雙巫祝的靈魂圖騰幸運地沒有互斥,那段蛇骨因為鍊接正在輕顫,可它微微顫動的每一下,都讓弗蕾亞覺得毛骨悚然。
拉烏特拉擁有完整的蛇骨部分,她勢必能感應到他們正在嘗試再次鍊接,而瑪格麗特已經為此永遠沉寂于深淵。
原本經評估可能隻是小鎮規則怪談類的實習任務等級正在瘋狂飙升,幾乎已經超出學院控制的範疇,她覺得中間一定是有什麼本不該存在的事情發生了,就像一條既定好的軌道,中間突兀地出現了一粒碎石。
拉烏特拉的複蘇被這粒碎石的出現加速并提前完成。
忽然,整座瞭望台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突如其來的晃動讓她剛剛射出的箭失了些準頭,本該一箭穿透那隻隐約浮于海浪中巨怪的心髒的,卻僅僅是穿透了它的左肩。
而下一刻,她毫無征兆地随着瞭望台塌陷下去,台下的大地上開始有裂縫産生,它們不斷撕裂,地下有什麼東西正在向上拱,似乎十幾秒的時間,這座瞭望台就能直接坍塌。
慕容烨一驚,擡眼的刹那和蛇骨的鍊接斷開,他剛剛起身,海浪中便有金色的光芒閃動,接着便有巨物破開水浪徑直橫掃而來,帶起的千鈞之勢似是要将台上人直接斬成碎塊。
弗蕾亞下意識舉起手中的長弓抵擋,可那股巨力将她整個人都掀飛了出去,結界瞬間破裂,海水瘋狂卷來,頃刻間便将整座高台劈成碎塊。
大地上形成的裂縫直徑已有五六米之寬,它們張開巨口,妄圖将一切生靈吞入,讓人想起地震中那些掉入地縫中的人,也許他們跌入的時候尚未死去,但大地會再次合攏,一場新雨過後,哭嚎皆将銷聲匿迹。
頂起整座瞭望台的還是那座橋,它沉沒的另一部分似乎不單單是在海裡,現在,它又以極其恐怖的速度上升了将近百米,巍巍如巨龍,帶起數不勝數的死靈,仔細看的話橋面正在蠕動,它原本是灰白色的脊骨,現在正如那艘怪船般生出血肉。
“我們沒有時間了,那座橋就是拉烏特拉的身體,它必須被徹底斬斷,最開始它在我進攻前自己分裂,說明還忌憚我手上的這把斬魂刃,它能斬鬼,甚至弑神。”
樓台倒下的刹那,慕容烨和弗蕾亞同時後躍,才沒有被那狂暴的巨浪卷入海中,他放棄了和那段蛇骨的鍊接,并将其扔給弗蕾亞。
“這并不在我們的計劃中,以你現在的狀态,這麼做幾乎意味着找死。”
後者接過蛇骨,拽緊長弓的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所以隻有一刀的機會。”
慕容烨望着那段蛇骨,實際上他早已想起了在武器博物館時的某個畫面,那也許是唯一一個隻有他看到的畫面,但他不敢賭這種事情,這種要用她生命去冒險的事情,而且,這隻是一個極小的揣測,沒有任何可以作為佐證的證據。
他再沒有接到她的任何消息,暴雪停了,不知真相的人們或許正在排隊登機。
“弗蕾亞,憑我一個人沒有辦法上到那座橋上。”
這次他沒有抽刀,隻是身後的虛空中有淡淡的血紋流轉,渥爾娃和薩滿的靈魂圖騰也并未收回,它們靜靜等待着什麼。
“明白了。”
弗蕾亞面上意味着堕怪異的紋路又深了一層,她的長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金色的牌面,牌面上蕩着幽幽水波,水波之上浮着彎月,彎月旁是銀白的寶座。
塔羅系列大阿爾卡納牌序列号2,沉坐在月亮王座上的女祭司。
學院的塔羅牌系列保存并不全,真正尋覓到且擁有法力的也隻有寥寥數張。
它們被創造的初衷本就不是為了娛樂式的占蔔,它們本屬于失落的神啟。
巨大的牌面從她手中釋出,指尖覆于其上,在光明精靈堕入黑暗的引導下,原本聖潔恬靜的祭司牌開始緩緩倒置。
卡牌從她的指尖飛出,上面的女祭司圖案也不再是平面,她正在從牌面上浮雕般釋出,手中捧着的書本也随着逆位開始腐爛,生發出黑色的藤蔓與花苞。
那些藤上生滿了尖刺,深深紮進橋面時其上的黑色花朵猶如尋覓到肥沃的土地開始迅速綻放,将那些原本已經生發出的血肉吸至幹癟,直至成為薄薄一層覆在白骨上的膜。
那些藤蔓綿延不絕,菟絲花般迅速絞殺上橋,所過之處所有死靈都成為了花瓣的肥料,它們死死地禁锢住了那座橋,讓它再不能動彈分毫,藤蔓構成的穹頂自海岸線邊一直延綿,密不透風擋住了海水,形成一條直通橋心的完整通道。
“我的靈魂圖騰正在超負荷燃燒,釋放塔羅牌法力時持續不了太久,但我會為你盡可能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時間。”
弗蕾亞的眸子已分化為雙瞳,那是惡魔附體的标志,一黑一白猶如入局的棋子,淡漠衆生。
驚懼與震撼的情緒同時在她的瞳中交織,魚照晚終于明白要提前送她回國原因了,滔天的海水,塔羅牌中綿延出地獄般的妖花,正在不斷生出血肉的巨橋,浩浩湯湯而來的死魂靈,任看哪一樣都能将她瞬間碾碎。
可她還是來了,她已經來到了格羅塔燈塔下,可是那裡實際上已經空無一人,燈塔已經被淹沒大半,雪都被海水融掉了,燈塔内的顯示屏畫面還定格在深黑的浮動海水處,就像GIF圖片,永遠重複着同樣的畫面。
遠方激烈的戰鬥仍在持續,他們真的将那些怪物全部擋在了最近的海岸線前,雷克雅未克的城市依舊安靜地伫立在極夜之下,平靜地亮着燈,恍惚是兩個世界,中間隔着死與生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