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那氣聲兒剛出來,秦情就是一哆嗦,螃蟹似的挪到旁邊。
“你不是不會做飯嗎?”
“我又不傻。”封存一刀劃破番茄,“随便找個教程看看就行。”
“那你平時怎麼不看?”
“懶得看。”
“現在怎麼要看了?”
“煩不煩,”封存朝他一擡下巴,“上樓歇會兒,做好叫你。”
-
封存煮的面不難吃,但也沒好吃到哪裡去。他學習能力當然是沒問題,最大的bug出在小番茄上。
秦情吃飯快,讓十七歲的男孩學會細嚼慢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不想太早結束這頓晚飯,于是努力壓下速度,和封存保持一緻。
封存夾一筷子,他也夾一筷子,封存停下喝水,他也停下來喝水,直到後來都有些魔怔了,像在照鏡子。
“以後周末我可以做飯。”秦情舔了下嘴角說,“星期五買點菜回來吧,一直吃外賣你不厭嗎?”
“不厭。”
秦情環視四周,又把目光定在封存身上:“你這生活環境,不該是這種生活品質啊。”
“我樂意。”封存放下筷子,沖他笑了一下,“後悔啦?”
餐廳的光線是柔和的,不冷也不暖,燈光映在封存臉上,沒有給他增添什麼,也沒有給他減少什麼,毫無修飾的一張笑臉,就這麼出現在秦情眼前,他蓦地回想起了那張照片,藏在行李箱夾層的兩人合影。
如果看得仔細,會發現那張照片并沒有完全聚焦。
因為秦情按下快門的手在發抖。
封存看秦情不言語,以為自己這話傷害到了高中生脆弱的自尊,友善提議道:“要不,我請個阿姨?”
“不要!”
“合着你就是非要自己往那廚房鑽?那也别考大學了,現在大學生不值錢,去新東方吧。”
秦情也把筷子放下了:“我爸說負責我的大學學費,可沒說負責職業技術學院學費。”
“不怕,爸不給,哥給。”封存笑着說。
秦情“蹭”地站起來,瞪了封存一眼,瞪得又實在力度有限,還是更加近似于看。他三兩下把碗筷摞在一起,端到廚房去了。
-
及至秦情寫完作業,洗完澡,躺在床上,晚飯時的場景重新浮現心頭,他又緩慢咂摸出了“爸不給,哥給。”這句話的味道。
封存的尾音落得短促幹脆,帶着點稍縱即逝的笑意。
這話被他說得特别好聽,秦情反複回想着,情不自禁模仿起來。他對着天花闆,嘴巴一張一合,聲音也不敢放太大,幽幽壓在嗓子裡。
“哥給哥給”地念了幾聲,他終于察覺到自己透出來的淡淡蠢意,又樂呵呵笑了起來,臉頰貼在新買的被套上,有淡淡的香味彌漫到鼻腔裡。
他把手腳伸出被子,四仰八叉望天躺了會兒,又翻過身,将被子塞到心窩,左腿橫跨而上,像是抱着一個人似的。
沒多久,就這麼睡過去了。
-
因為缺席晚自習,秦情又被班主任抓到辦公室好一頓批。
這回罵完,秦情老實了,認真完成了星期三的摸底考試,成績出來也十分亮眼,班主任頗感欣慰,在周五早讀課上,點名表揚了他。
偶爾被誇的感覺還不錯,但秦情沒在這陣誇獎聲中沉醉太久,他的注意力很快又挪到了别的地方
——他快沒錢了。
下午放學,秦情故技重施,再次來到後花園,同樣是猴子翻山的姿勢,一躍而出,落地之後,他從書包裡掏出了一個許久未曾打開的手機。
屏幕一亮,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争前恐後彈了出來。
“小秦,人呢?Emma姐找。”
“鬼哥叫人去學校門口蹲你了!”
“臭小子!躲哪兒去了,我的電話也不接?”
“潘博說你出車禍了?人沒死吱個聲啊。”
......
秦情垂着眼睛,面無表情地消掉了那些未讀紅點,然後點開通訊錄,撥通“王敏(潘博表姐)”電話,同時嘴角勾出了一個完美弧度。
“Emma姐,是我。”
“我他媽以為你死了呢!”
秦情不痛不癢地笑了聲:“你跟宏哥不發話,誰能讓我死啊?”
秦情在電話裡簡單交代了自己最近“失聯”的主要原因。當然,是他添油加醋潤色了許多的版本,将一切都歸結到了不可控力,把自己的主觀因素摘得幹幹淨淨。
挂斷電話,秦情脫下校服塞進書包,褲子是沒法兒換了。
他走到路邊,攔下一輛黃色出租:“去東光玻璃廠。”
司機透過後視鏡,悄悄看了他一眼。
秦情重複道:“東光玻璃廠,師傅。”
下車後,秦情從玻璃廠大門外平行而過,他鑽進旁邊巷子,又穿過好幾條七拐八繞的小路,來到一棟灰撲撲的老樓門口。
天上有烏鴉飛過,停在電線杆頭,夕陽挂在遙遠的天空将落未落,月亮已經出來了。
“砰!”的一聲,一樓左側門開了,一個衣衫不整的青年男人連滾帶爬跑出來。他的嘴角有血,眼皮是腫的。
秦情見了,主動讓到一旁。男人跌跌撞撞跑到外面,往水泥地上狠啐了一口腥痰。
大門裡探出一顆兇神惡煞的闆寸腦袋,瘦瘦高高,眼窩深陷,他對着樓外的男人吼了幾句威脅的話,男人佝偻着身子點頭哈腰,急急忙忙退了幾步,身影消失在巷口。
秦情與闆寸腦袋四目相對了幾秒鐘,都沒言語。沒等闆寸腦袋關門進屋,秦情擡腳往樓上走了。
“Emma姐在三樓打牌。”闆寸腦袋忽然說。
秦情回頭,透過樓梯間隙對他笑了笑:“知道了,鬼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