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撈靈魂要分兩種情況。
第一種是約書亞他們手中有檔案的,也就是計劃中的亡靈,屬于壽終正寝,老病死都歸在這一範疇。這類亡靈被打撈上來以後,會根據生前的履曆,決定他們是應該去往潘瑞戴斯還是黑爾,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天堂和地獄。
另一種是他們手中沒有檔案的。這些人的生命是被意外打斷,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活到命中注定的壽數。這一類靈魂中還要再分兩種情況,如果在死者短暫的人生中,他作惡多端,并因此而短命,那恭喜你,你将會獲得一張前往黑爾的單程票;如果他生前是個好人,并且直到死亡仍保持着一顆向善之心,那麼這個靈魂便會留在珀迦托雷,成為在赫柏通天塔内工作的衆多靈魂之一,完成一輪為期三十年的服役周期,算是補足未盡的壽數,再由自己決定是繼續留在這裡,還是前往潘瑞戴斯。約書亞、娜塔莎、馬克和小湯米都屬于這一種情況。
聽起來似乎還挺簡單?但靈魂打撈絕不是一樁輕松的美差。
絕大多數靈魂在□□死亡的瞬間,都不願意離開,而是出于惰性繼續寄居在這具毫無生命迹象的軀殼裡,直到朽爛。
現代文明社會,人們習慣于用火葬處理屍體,這會導緻□□消失加快。而靈魂是不能脫離軀殼無所依附地存在的,一旦到了這個階段,靈魂要麼找到别的身體寄居,要麼自然湮滅,這時候就會非常危險。
如果一具軀殼裡同時寄居了兩個靈魂,則會導緻精神分裂,或者惡靈附身,總之哪一種都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為了保證周圍無辜之人、亡靈自身、以及死者家人的身心健康安全,靈魂打撈部的任務就是在□□死亡之後,以最快的速度将靈魂引出來,并在它附身其他人之前捕獲,裝進特制的容器裡送回赫柏通天塔。
當然啦,還要保證自己不被發現。
這裡有一個常識性的誤會,就是大多數人都以為死後的鬼魂是純然透明的,肉眼看不見。實際上,在赫柏通天塔裡有一個專門的部門,叫靈魂凝華部,他們的任務便是根據死者生前的樣貌塑造靈體,使帶着記憶的亡靈能夠依附其上。經過他們的一番妙手回春,靈魂們不僅能被肉眼觀測到,甚至摸上去還有三十七度的标準體溫。
所以從珀迦托雷來到人間的靈魂打撈小隊成員,你不是看不見他們,而是無法分辨。當他們将翅膀收進翼式背包站在你面前,看起來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樣!
普通到可以混入人群,消失不見。
約書亞帶着小湯米循着檔案上的地址,在一棟獨棟小樓的屋頂上降落,将翅膀收進背包。
這一片是個居民區,一直有行人來來往往,幸而房子樓層都差不多,他們躲在屋頂上不會被看見。
“知道該怎麼做了嗎?”
“嗯……是……是先放吸引靈魂的石頭嗎?”小湯米怯怯地說。
約書亞:“……”
這孩子,态度極端認真,就是專注力有待提高,教過他的東西,一遍記不住,十遍還能忘。
“仔細聽好,我再說一遍。不是說你再記不住我就不要你這個徒弟了,隻是總有一天我們會分開,那時候你有想過怎麼辦嗎?”
小湯米臉上頓時露出了十分羞愧的神色。
約書亞心又軟了。他這人就這樣,見不得一點可憐巴巴的模樣,若是有人朝他撒嬌,别說是無動于衷,就是叫他的心維持固态都做不到。
他輕輕歎口氣,伸手揉了把小男孩的卷毛:“好啦好啦,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不過這次要看仔細哦!”
他從靈魂打撈部統一發放的工具包裡拿出一隻半透明的正四面體,手指在上面畫了個正三角符号——這是簡易的法陣裝置,普通靈魂沒有魔法,必須借助魔法道具才能啟動法陣。
“設置法陣是為了劃定一個區域限制靈魂活動範圍,避免傷及無辜。”
法陣無色無味,像個半圓的穹隆倒扣在整棟房子上面。由于這個法陣不能調節大小,附近好幾條街道也被籠罩進來。約書亞緊接着拿出一塊奶白中透着粉調的黃玉,上面穿着一根蛛絲似的細線,從煙囪口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這一步你知道,黃玉能暫時将死者的靈魂吸引過來,因為它的顔色和肌理與人體皮膚相近。但靈魂很狡黠,一旦發現上當就會立馬尋找其它目标。”
他一手拿起一個類似捕蜻蜓的抄網,另一手拿着一隻細頸大肚的銀瓶,瓶身上刻滿神秘的符号。他把這兩樣東西遞給小湯米:“一會兒我會慢慢将黃玉往上拉,靈魂也會跟着出來,一旦你看見它在煙囪口冒頭,就立刻用網兜抄住它,裝進瓶子。”
拴黃玉的細線上還有個小鈴铛,叫“引魂鈴”,也是一件魔法道具,隻有亡靈能聽見它的聲音。
約書亞轉向小湯米:“你準備好了嗎?”
男孩正走神,眼睛裡隻有師父不停開合的兩片唇。像花瓣,又像熟透的水果,唇紋很淺,邊緣圓潤,柔軟得如同水面,仿佛風一吹就會皺起波紋。
此刻約書亞語重心長的教學内容已經失去意義,淪為烘托氣氛的背景聲,小湯米滿腦子想的都是:這樣一個漂亮到失真的美男子是真實存在的嗎?以及,他怎麼就做了自己的師父?
小湯米總算想起為什麼自己在聽他講了那麼多遍以後仍像個白癡一樣。
“準備好了嗎?”約書亞又問一遍。
男孩聞言一怔,回過神來,也不敢問準備什麼,隻能懵懵懂懂地點頭。
約書亞的手指在細線上輕輕一彈,就像撥動琴弦那樣,引魂鈴發出一聲清越的脆響。等了幾分鐘,他開始緩慢地将細線往回收。
果然,很快就有一團螢火蟲似的光斑幽幽地從煙囪裡飄出來,軌迹極其刁鑽。雖然小湯米調動起自己全部的注意力立即撲上去,可還是叫它拐個彎逃走。
約書亞看見它有縮回煙囪的迹象,立刻脫下自己的翼式背包将煙囪口堵住,一邊朝小湯米大喊:“繼續追,别發愣!别讓它逃到街上去!”
小湯米跌跌撞撞跑了幾步,手上的網兜都快舞出花來,還是沒能捉住。不提防,腳下一空,眼看着就要從屋脊邊緣摔下去,這時候,一雙手從後伸出,拽住他的翼式背包。
“也要注意腳下。”約書亞有些内疚地道。
說話間,那枚光斑已經跑到街上。迎面走來一名路人,光斑便徑直朝那人心口去了。
約書亞顧不得那麼多,直接從屋頂飛身躍下。幸好樓層不高,靈體本身又較普通肉身輕捷。他在地上打了個滾,化解掉落地的沖擊力,起身撲向那枚靈魂。
來人是一位五十上下的大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領口開得略低,蕾絲花邊上浮着小半座雪峰。
約書亞一雙鹹豬手剛好按在上面。
他沒有帶網兜,因為那樣的行為更不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