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頭和背脊黏連在一起,畸形的翅膀一上一下,一隻在靠近頭的地方,另一隻接近腰部。它的胸膛枯瘦,能看清皮膚包裹下的根根肋骨,它的手腳歪曲,像是四根潦草的樹枝,随意插在軀幹上。
更可怕的是,它有呼吸!
看着地上那一大團輕輕顫動的血肉,路西法隻歎了口氣:“這倒是少見。”
娜塔莎擦幹淨手上的血:“一會兒我出去,告訴他們是個死胎。”
路西法伸出手說:“把它抱給我吧,我來掐死它。”
“其實你不必那麼做,我可以代勞。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這麼做對你來說太殘忍了。”
路西法蒼白的臉上飛起兩朵淺淺的紅雲:“看來你還挺關心我啊?沒關系,我下得去手。”
娜塔莎把怪物抱到她懷裡,看她伸出兩根修長的指頭一左一右搭在它頸側,然後用力一擰。
咔嚓!它終于不再呼吸。
女特工左右看看,從餐桌上抽了塊桌布,将怪物的屍首包在裡面。
“請把屍體留給我,謝謝。”路西法撐着緞椅從地上站起來。才過了幾分鐘,她看起來就像從生産的劇痛中恢複得差不多了,隻不過臉色還有些憔悴:“我要拿它喂赫爾墨斯。”
她從娜塔莎懷裡接過它,轉身去内室整理儀容。
女特工在裡面拍拍門,米諾陶斯移開了沉重的門闩,卡梅拉第一個沖進去:“我母親怎麼樣了?”
“她很好。就是孩子,是個死胎。”
卡梅拉像是沒聽見後半句似的,整個人都松了口氣。
路西法換了身衣服回到王座廳,看起來像獲得新生般容光煥發,仿佛她剛才不過是被餡餅噎住,現在已經恢複正常。
她款款走到約書亞面前,手中折扇敲打着另一隻手掌:“很抱歉,剛才讓你們看到如此失态的一幕,攪擾了大家用餐的雅興。”
“隻要路西法陛下一切安好,我和我的夥伴們不會在意這點小插曲。”
“母親,你吓死我了!”卡梅拉像一頭小黑豹似的撞進她懷裡。
“傻孩子,我怎麼可能有事?”
路西法一邊撫摸着女孩散亂的發辮,一邊掂起她的臉,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那個總是拽拽酷酷的晦天使在母親懷裡再也酷不起來,變成了尋常愛哭的小姑娘。
約書亞聽見自己背後傳來輕微的抽泣聲,回頭一看,小湯米拿着剛才沒給出去的紙巾抹眼淚,哭得正傷心。他知道,那孩子也想自己的媽媽了。
“過來吧,讓我抱抱你。”
他溫柔地朝他微笑,張開雙臂,男孩的腿帶着自己奔向他,然後撲進他懷裡。
“嗚嗚嗚——師父,我也好想媽媽……”
約書亞抱着他,娜塔莎和馬克也走過來,靜靜從左右兩邊環住他們,小金在四人腳下鑽來鑽去,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隙。
路西法道:“我也不強留你們用餐了,如果有什麼特别喜歡的,我可以叫人備好給你們帶上去。現在,讓我帶你們去見朋友吧,這是你們應得的。”
她一揮手裡的扇子,招來赫爾墨斯和其他幾頭獵魂獸。
馬克這次終于鬥膽爬上其中一頭的背,畢竟再錯過機會,他就又得用自己的腦袋在鐘乳石林中砸出一條血路。
他們很快來到一家古色古香的小酒館,門上挂着“死神酒館”的招牌,“死神”二字旁畫了很大一個骷髅頭。
路西法側坐在赫爾墨斯背上,朝酒館揚了揚眉毛:“你們要找的人就在裡面。”
約書亞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有關他過往的謎底馬上就要揭曉,他生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着什麼樣的人生……
付出了這麼多,終于就要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隊員們緊緊跟在他身後,約書亞回頭做了個停下的手勢。
“你們在外面等我,人太多我怕會惹麻煩。”
“可是頭兒……”
“他說的沒錯。”路西法打斷了娜塔莎,“黑爾的亡靈确實脾氣火爆,你們最好還是待在外面,我保證他不會有事。”
他衣衫褴褛地倚在吧台上。
這是一名很英俊的男子,一眼看去便覺出挑,與酒館裡那些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輩不屬于同一類。他有一頭深栗色的卷發,濃密卷曲,就像早餐牛奶裡的巧克力谷物圈。
酒保是具沒有肉的骨頭架子,動作娴熟地往他面前扔了個空杯:“想要喝點什麼?”
他卻擡起頭,雙眼迷茫道:“你知道白神嗎?”
骨頭架子瞪着空空的眼窩望着他:“知道啊,就是天上那位神祇。”
“那你知道祂在哪兒嗎?”他撲到吧台上,就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死死握住那隻骷髅手,幾乎将酒保賴以為生的器官捏到散架,“我要去找祂!我剛才明明已經見到祂了,可一眨眼,祂就又不見了。”
這是他掉下黑爾的第六天。在這裡,時間的流逝對于晦天使和那些失德後被永遠困在黑爾的亡靈體感上是全然不同的。對于晦天使們而言,每分每秒都投入在那些有意義的事件中,光陰似箭;而對于那些亡靈,卻隻能在縱欲、酗酒和等死中虛擲自己最後的生命,漫長無盡。
他便是後者。
初到這裡的時候,他便和人打了一架,把衣裳弄成這副樣子。起因是對方無理由挑事,他本不予理睬,誰知對方不依不饒,硬說他掉下來的時候破壞了自己的運勢,加速了自己的死亡,要他償命。他轉頭就走,那人卻直接跳到他背上,将他掀翻在地。
這要是在平時,他完全可以三兩招制住他,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可不知怎麼的,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拳頭,想狠狠揍一頓眼前這個無理取鬧的人。他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黑爾地下城魔法的緣故,能激發人心底最黑暗的一面,從而将暴力潛能無限放大。
他們打了一架,在某個時刻他殺紅了眼,那人的脖子就在他手下,他本可以輕而易舉地将他掐死。但他忍住了,不知怎麼清醒過來,對于剛才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敢置信。他匆匆向那個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人道了歉,便倉皇離開。偌大的黑爾地下城漫無邊際,而他的心裡隻有一個執念,那就是找到約書亞。
不對,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祂的名諱,大家都稱祂為“白神”。
這六天來他從沒有合過眼,始終在找尋,不斷向周圍人打聽,依舊毫無線索,卻收獲了不少白眼和拳腳。
當他看見這家“死神酒館”的招牌時,心裡一下子又燃起希望。酒館裡顧客熙來攘往,一定會有人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骷髅酒保無悲無喜地道:“那你可來錯地方了,在這裡是找不到你說的那位神祇的。”
旁邊一個人偷聽到他們的對話,語調尖刻地插進來說:“我們這些人呀,都是被祂唾棄的。你說你找祂幹嘛?祂會撈你出去嗎?”
“說的對啊!祂老人家高高在上,有美酒、美女、數不清的金銀财寶,卻把我們丢在這裡喝貓尿。”立刻有人出聲附和。
“但凡祂分我一個老婆,我也不至于出去□□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