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瑞戴斯酒店嚴格意義上仍位于珀迦托雷,占據了赫柏通天塔頂層之下的幾個樓面。之所以叫它“潘瑞戴斯酒店”,是因為這裡的住客大多是還沒有來得及申請自己在潘瑞戴斯公寓的新晉天使,或者手持特批通行證前往潘瑞戴斯執行公務的下層靈魂。後者通常公費出行,且隻能入住标間。
“那裡要一百天使币一晚呐!你長租得花多少錢?”馬克咋舌道。
“不知道,沒問。反正又不是住不起,母親給了我一大筆零花錢,還說不夠随時問她要。”
說完,她直接從窗口縱身一躍,向着通天塔的方向鑽入潘瑞戴斯之心的光暈,消失不見。
她前腳剛走,後腳馬克就跺着地闆仇富:“臭天使、破天使、王八羔子天使……媽的,有錢了不起啊?有錢也不分給咱們,自己倒去住什麼一百天使币一晚的酒店!普通人至死還是窮光蛋,死後也别想翻身……”
娜塔莎乜斜他一眼:“一百天使币不算貴,我也住得起。”
“那是因為你有能拉金屎的大天使男友!對我們這種人來講,每個月薪水三千五柏隆,一個天使币等于十柏隆,一百天使币就是我三分之一個月的薪水,隻能住一晚!湯米弟弟,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小湯米點點頭。
“那也沒人攔着你找拉金屎的大天使男友啊?”娜塔莎笑着說,也有樣學樣地轉向小湯米,“你說對不對呀,湯米弟弟?”
小湯米條件反射地點頭,忽然想到這不是什麼好話,趕緊一個“手刹”止住自己的腦袋。
馬克垂頭喪氣地告辭:“老大,容我回去慢慢舔舐我受傷的心靈。”
女特工也跟着站起來:“我也要回去了。還有湯米弟弟,小小年紀可不能熬夜哦!走,我送你回去睡覺。”
約書亞将他們送出門,一送到電梯口,在等電梯的時候,娜塔莎忽然拉住他道:“崔斯坦我覺得不簡單,他背後隻怕水很深,你确定要攪和進去?”
“為什麼這麼說?”
“剛才他有一個眼神,讓我感覺十分不适,就好像一頭獅子在看一隻小老鼠。”
約書亞無奈地笑了笑:“是不是在回來的車上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才沒有!”娜塔莎抵賴道,“總之你小心一點,千萬别被他套進去了。”
約書亞聳聳肩:“應該不會。我對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就好像我們已相識了幾個世紀。我相信他。”
電梯來了,娜塔莎搖着頭走進電梯:色令智昏呐,色令智昏,啧啧啧……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都跟我說一聲!”約書亞最後囑咐。
回到公寓,崔斯坦正在默默收拾屋子。今天進場了許多東西,公寓裡亂作一團,到處是灰塵和拆掉的包裝。多虧了第七小隊都是些不拘小節的人,在這樣髒亂的環境下也能歡聚宴飲,談笑風生。崔斯坦忙着把用過的餐具拿進廚房清洗,将桌椅重新擺放整齊,又找出閑置已久的吸塵器開始給地毯除塵。
約書亞一言不發地依着門框看着他,直到他拿起吸塵器才想到要幫忙。
“你大概不會用,還是我來吧……”
在他眼裡,崔斯坦差不多就是個古人,對近現代科技一竅不通,畢竟打撈他上來的時候是從一艘老得不能再老的木制單桅帆船裡面,而早上在迦南,他也是似乎隻對那些積壓了幾個世紀的庫存老古董感興趣。
沒想到崔斯坦卻無師自通地摁下了開關。在吸塵器的轟鳴聲中,約書亞聽見他說:“我馬上就弄完了,你先去休息吧!”
在他刷牙的時候,房間裡吸塵器的聲音停了。又過了一會兒,崔斯坦出現在衛生間門口,欲言又止。
“是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約書亞含着牙刷問。
“在你眼裡,我是不是特别傻?癡癡地仰慕着一位永遠也不可能回應我的神祇。”崔斯坦問。
“不是的。”約書亞一邊刷牙一邊說,“其實我們大家都一樣,誰又不是期待着神明待自己與别人不同?誰又不渴求着一條順風順水的好命?”
“可是,我和這些人都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崔斯坦握着雙手沉吟半天,方才開口:“那個晦天使的問題,我思考了很久,卻發現我答不上來。在我心裡,這兩種感情早已混為一談,難以分清,恐怕我對祂,不隻有凡人對神明的敬畏之愛……”
他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還有凡人對凡人的世俗之愛。”
噗!約書亞一口牙膏沫子噴在鏡子上,把半人高的鏡面噴得十分均勻。
他趕緊用毛巾擦拭,邊擦邊十分淡定地說:“咳咳,其實問題不大,你不用大驚小怪的。”
“真的嗎?”
“真的。”
“你不會覺得我有病?”
約書亞:“……不會。”确實有病。
“這樣真的不會冒犯到祂嗎?”
約書亞斬釘截鐵:“不會。”
世界上有那麼多人,自認為對神明有世俗之愛的也不止崔斯坦一個,如果每個這樣想的人都曾讓祂感到冒犯的話,那麼祂現在大概也已經被冒犯習慣了。
更何況,祂早已選擇對世人的心聲不聽也不看。
晚上,兩人并排躺在各自床上。
屋裡燈都熄了,隻有從窗外滲入的潘瑞戴斯之心的冷光,像水銀一樣灑在崔斯坦床頭。
沐浴在這蒼白的光輝中,他沒有一點睡意,兩隻眼睛在夜晚的寂靜裡閃閃發亮。
“你睡了嗎?”他小聲道。
聲音在被映亮一隅的天花闆下回蕩了一會兒,終于從另一側幽幽地傳來回應。
“沒有。”
約書亞這夜也難以入睡,翻來覆去思索着那個沒頭沒腦的謎題,同時也畏懼睡着以後,那兩個常來光顧的夢魇。
“我可以再問你幾個問題嗎?”
約書亞點頭,後來才想起他大概看不見,補上一句:“好。”
崔斯坦側卧着,一條手臂墊在腦袋下,逆着光,臉上的神情隐匿在黑暗裡。
“他們說,白神執掌着白晝、生命及一切美好純良的事物,而黑神則統禦黑夜、死亡及一切奸邪狡詐的事物。既然白神那麼好,黑神那麼壞,為什麼還能一起并稱兩大始神?為什麼白神沒有把黑神消滅,這樣整個世界都能迎接祂的光芒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