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逡巡于示劍城上空。

黑色的翅膀遮住太陽，播種死亡的陰影，多刺的長尾像布滿鋼齒的鐵錘，搖擺間将城中最高的建築砸得稀爛。

它咧着嘴，嘲弄似的發出可怖的尖嘯，橙紅色的眼睛在凸起的眉骨下轉動，瞳孔是比發絲還纖細的豎線，眉骨連着螺旋狀的長角，如同兩把參天的巨劍。沒有人能猜透它的心思，沒有人知道它下一次噴吐烈焰會在何時何地……

示劍城早已光輝不在，曾經的黃金屋頂如今已被殘破的瓦礫取代，無人能想象，這裡曾是數十個王朝的古都，誕生過人類曆史上第一位蒙受聖恩的君主，以及其後繼任的許多位賢王。

它的曆史，幾乎和人類崇拜白神的曆史一樣悠久，而如今，它也同那位始神一樣，被整個人類世界遺忘，無人再提它的名諱，更無人知曉它的功績，隻能随着漫長歲月，被黃沙掩埋，成為僅存于史書中的遺迹。

一萬年前，就是在這裡，白神耗盡畢生之力，将巨龍永鎮深淵，而今，又在同樣的地方，那頭遠古異獸卷土重來，帶着郁積萬年的怒火，決心一雪前恥，奪回屬于自己的榮光。

它曾經主宰着人類最黑暗的夢境，用利爪傳播恐怖，用烈焰散布死亡。

而如今的示劍城，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它隻是一個窮人和難民的集中營，遍野哀鴻，滿地餓殍。散裝軍隊徒勞地用機槍向天空射擊，城市的當權者甚至窮得拿不出一架大炮……

可是，卻再也沒有一位神明，會執劍擋在它身前，展開赤金光芒的羽翼，傾盡所有，庇護祂心愛的人民。

巨龍嘶叫一聲朝東邊巡視而去，約書亞和他的隊員們趁這間隙悄悄從它背後降落，溜進城中，藏身于一棟建築物廢墟之後。

“頭兒，麻煩告訴我你已經有計劃了。”娜塔莎湊近他的耳朵道。

“說實話，我沒有，你有嗎？”

他倆對視一下，同樣的茫然把彼此都逗笑了。

“那麼，”約書亞深吸一口氣，立刻就被空氣中到處漂浮的粉塵給嗆到了，“咳咳……崔斯坦和小湯米，你們自己找地方躲好，沒有我的命令千萬别出來。其他人跟我一起，咱們見機行事！”

他剛貓着腰從藏身的建築物後面轉出，立刻就有一隻手從一處不起眼的縫隙中伸出将他拽了進去。

那是掩體中一處還沒有完全倒塌的房間，屋頂斜向一邊，四壁千瘡百孔，光線像漏水似的照進來，迎着光束，四周都是紛揚起舞的塵埃。

狹小的空間内擠着三個人，全都戴着黑色面紗，隻露出一對眼睛。其中有一位大天使，她的羽翼即使在灰塵彌散的情況下，依舊白得耀眼，像陽光照在雪堆上。

“你們想找死嗎？”大天使拽下面紗，露出精緻的五官。

“這位是神奇動物研究所的首席大天使海倫。”約書亞向跟自己進來的隊員們介紹道。

海倫有一頭茶色的短發，兩鬓幹練地别在耳朵後面。她的眼睛是沉靜的淺灰，像一顆落在玻璃上的水珠。她穿一件寬松白大褂，領口敞着四顆扣子，露出裡面的黑色防火服，腋下夾着一本大開本的皮面筆記本，一支金筆放在胸前的口袋裡。她幾乎是大天使中最深居簡出的一位，平日裡喜歡埋頭在實驗室，除了與她一起工作的同事，沒幾個人能見到她，就連約書亞也僅有過幾次照面。

她生前是一位古生物學家，很少有科學家能成為大天使，最主要的原因是科學家普遍理性有餘而虔誠不足。上一位離成為大天使最近的科學家還是牛頓，不過他最終沒有通過服從性測試，還是按照規定進入了烏洛波洛斯循環。

“你們在這裡待了多久？”約書亞問。

“還問呢！我們是出事以後第一批被派下來的。”海倫身後的一名靈魂拉下面紗，口氣哀怨。約書亞認出，那是跟他有過過節的喬治，于是讨好地朝他笑笑。

“我們剛才已經冒死記錄了一批數據，這條龍真是大得可怕！”剩下的一名靈魂也拉下面紗。她倒是個生面孔，約書亞不曾見過。隻見那年輕女子上前一步朝他伸出一隻手：“我叫朱諾，是昨天剛到珀迦托雷的新靈魂。”

約書亞與她握了握手，感覺女孩的手心冰冰的，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朝氣在裡頭。

相較之下，他自己的隊員就有點苦大仇深了：馬克的彎腰駝背都快趕上馱碑王八了，娜塔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卡梅拉的面孔永遠桀骜不馴，再往後……咦，崔斯坦和小湯米怎麼也跟來了？不是叫他們躲起來嗎？

海倫忽然意識到什麼，兩道秀氣的眉蹙到一起：“你們不會就是天使長派來的後援吧？”

約書亞慚愧地點點頭。

大天使一聽頓時洩了氣：“我們确實需要幫助，可你們幾個又能有什麼用？我們剛為了記錄龍的各項參數，已經有好幾名靈魂犧牲，其餘的也都四散各處，眼下根本無法把人員聚在一起。”

卡梅拉冷笑一聲：“你們的大天使就隻有這點能耐？”

令她失望的是，海倫并不是那種好勝的性子，甚至吝啬分她一個眼神，直接忽略了她的話。

她語氣稍有軟化，繼續對着約書亞一頓輸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貶低你們。隻是……你們知道龍的力量有多強大嗎？你們知道龍飛行的時候，翅膀鼓動能掀起幾級大風？你們知道龍焰噴射間隙有多少緩沖時間？你們知道龍的視覺盲區在哪兒？你們知道龍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是什麼……”

連珠炮一樣的問題把約書亞一行人砸懵，他不由得感歎：專業的事情果然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

海倫看他們一副無知者無畏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用低到自言自語的聲音說：“就這樣還想幫忙？”

約書亞下意識摸着下巴，疑惑地道：“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白神沒事會造一條強大的魔龍出來放在那裡，這不是定時炸彈嗎？”

海倫看着他，淺灰的眼睛像匕首一樣銳利：“神行事自有法度，輪不到我們來置喙。”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槍炮聲，将他們短暫的會面打斷，緊接着就聽見悠長而凄厲的哀嚎，猶如人在瀕死狀态下發出的絕望呼救。沙漠裡幹燥的風将硝煙和炙烤人肉的味道原封不動地刮過來，四面镂空的掩體像一座微塵的牢籠，将所有的塵埃和氣味困在裡面，幾乎将呼吸其中空氣的人肺部戳出無數窟窿。

“咳咳……發生了什麼？”約書亞用袖子掩着口鼻問。

“估計是東邊的民兵隊朝龍射擊，被發現了。”大天使不動聲色地道，“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零散的軍團，方才你們沒來的時候，這裡也有支軍隊在與它交手。可槍炮根本就不是它的對手，那些人很快就全軍覆沒。我們現在藏身的這個瓦礫堆下面，多半還埋着他們燒焦的屍首……”

神環清脆的振鳴打斷了她。海倫作為神奇動物研究所的掌事大天使，她的神環是兩條首尾相接的銜尾蛇，龇出的毒牙相互嵌進對方的蛇尾，樣子非常奇異。專注傾聽片刻後，她說：“是我的隊員，他們被軍隊與龍的交火困住了。”

約書亞覺得自己吸入了太多粉塵，說話就像用砂紙摩擦喉結：“我們似乎也應該趕往那裡，一來方便你和隊員會和，二來也可以請你現場指導，讓我們變得有用起來。”

“可是，大天使不得擅自于衆人之前現身，”海倫猶豫道，“這是刻在潘瑞戴斯律法戒石上的！我如果違背，是要被紀律委員會處罰的。”

“沒關系，你可以不用露面，指揮我們就行。”約書亞雙手合十，幾乎擺出了一副祈求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