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收起扇子，用扇骨輕敲她的額頭：“恐懼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是可以被克服的。來，回到你的姐妹們中間，今天你們又可以一起并肩作戰。”

她輕輕吹了聲口哨，那些灰翅膀的天使們就如同烏雲一般聚集起來，她們将龍團團圍住，被傾注法力的鈎鍊從四面八方抛出，牢牢勾住它身上的骨刺或鱗甲。

約書亞見娜塔莎已安全得救，就回到地面上去照顧那墜落的大天使。海倫受傷嚴重，全身的骨頭都斷了，背後兩隻羽翼已經變得像破布一樣，左邊的被整個撕了下來，僅有一段皮膚還連着肉，鮮血淋漓地露出脊骨，右邊的也斷成一節一節，以一種極度扭曲的方式墊在身下。

他托起她的脖子輕聲呼喚：“海倫、海倫，你聽得見我嗎？”

大天使睫毛顫動着，卻發不出聲音，一張嘴裡面湧出的全是血。她拼盡全力擡起手腕，指着遠處直直插進地裡的劍，而後用顫抖的手指在約書亞掌心寫：拿起來，殺了牠。

路西法優雅地落地，走到約書亞身旁。

她身上穿的是黑爾女王的戰袍，一條純黑的絲綢長裙，緊貼身體曲線，雙肩是一對飛起的槍色肩甲，像龍蝦的背甲那樣層層疊起，從上面垂下無數條銀色的軍裝绶帶，點綴着前胸、雙臂和後背。

她一邊擡起翅膀遮擋陽光，一邊搖着折扇為自己扇風：“唉，可憐的姑娘，她以後可能再也不能飛翔了，不過好在還活着。”

她用扇子在她臉上輕輕一揮，海倫立刻合上雙眼，昏厥過去。

“你對她做了什麼？”約書亞擡頭問道，口氣竟有些兇狠。

“我救了你的人，又幫痛苦的天使進入夢鄉。你不謝我，反倒質問起我來了？”

約書亞罕見地怒形于色，他從地上站起來，金色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她：“龍是怎麼回事？我離開的時候牠明明已經好了。而且你把牠關在龍穴裡，就算再發瘋也不可能跑到地面上來。”

路西法用扇子遮起下半張臉，很委屈地說：“我隻知道我像往常一樣入睡，醒來時龍穴已經空了，布有法陣的金屬大門被人強行破開，而我兩個值夜女兒已經變成了兩具殘屍。你不向我緻哀也就罷了，還指責我看守不利？嘤嘤嘤……”

約書亞确實是第一次聽說：“請節哀。查到兇手嗎？”

天空中傳來一聲龍的怒吼。巨龍奮力掙紮着，将鈎鍊掙得嘩嘩作響，但晦天使們沒有絲毫松勁。那些頂端帶有錨鈎的鐵鍊雖不能刺破牠堅韌的皮膚，卻能鈎開鱗甲，叫牠渾身難受。

路西法仰頭看着上面的情況：“沒有。”

她不再搭理約書亞，展翅飛上了天空。金色的法力在她指尖流轉，憑空畫出了一道弧線，就像天空的傷口。緊接着，就從這道弧線中跌出一個怪物，渾身蒼白，毛發稀疏，一對殘疾的翅膀像飛蛾那樣撲棱着。

娜塔莎認得，那是路西法的怪胎，已經被她殺死的怪胎。

“這怎麼可能？我明明親眼看見你掐死了它？”

“不過是一點血肉而已。我已經扼殺了它的靈魂，所以它隻會随時間長大，卻不會産生半點意識。”路西法滿不在乎地說，仿佛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就這麼扔了多可惜啊，我總想着再派派用場。”

路西法伸手一指，那蒼白的怪物便揮動着畸形的翅膀朝龍的方向飛去。它絲毫不知道害怕，就這麼忽上忽下慢騰騰地飛着，叫人看了幹着急。

龍的嘴大張着，兩條鐵鍊勾住上下牙床，叫牠無法閉嘴，也無法噴吐龍焰。而這醜陋的怪物竟就優哉遊哉地長驅直入，飛進了它嘴裡。

“你不是說要派派用場嗎？難道是用來喂龍嗎？”

娜塔莎快要失去耐心，急得直冒汗。她扭頭看着路西法，忽然發現她手中的扇子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黑爾女王老神在在地笑笑，将雙手背到身後，然後像個指揮家那樣鞠了一躬。

“請看！”

她将手擡起，巨龍的脖子就像被什麼東西撐直了一樣，望向天空吐出一道煙花般的火束。她又将手向右指去，巨龍立刻就望向右邊，向左指，就望向左邊。

于是，路西法對晦天使們說：“好了，現在你們可以松手了，我已經能夠完全控制牠。”

幾乎在同一時刻，所有的鈎鍊都從巨龍身上自動脫落。路西法輕點雙翼向牠靠近，娜塔莎一把拉住她。

“你要去做什麼？”

路西法回過頭，玩味地看着她：“你是在擔心我嗎？”

“沒，隻是出于人道主義提醒你一下。你若是想要去送死，那我也沒意見。”

路西法看着她假裝無動于衷的樣子，淡淡一笑，貼近她的耳朵悄聲道：“我不過是把牠肚裡的法器拿回來。放心，我會回到你身邊。”

說罷，她飛身而去，長長的裙裾在身後獵獵飄動，黑色的翅膀猶如昆蟲的铠甲，在陽光下斑斓生輝，深邃而神秘。

也許這一次，會和萬年前不同。約書亞想。

巨龍在空中靜靜地等着她，翼膜上下翻飛，像黑色的風帆。在無人注意的地方，頭顱陰影的下面，它的喉部抽搐着，像是動物反刍。

忽然之間，它張開嘴，明亮的岩漿從它齒縫間滴下，仿佛給地面下了一場岩漿雨。路西法的法器連同那攤被熔化了一半的血肉一起被吐了出來。

“見鬼……”

她迅速将法器收回，折扇在她手中變成了一根金色的長鞭，鞭梢向上捆住了龍的嘴巴。她把牠像隻大鳥那樣拽到自己跟前，另一隻手上憑空幻化出一把利劍。

她用劍指着牠的鼻尖道：“好了，既然你不喜歡我的招待，是時候為你解除痛苦了。”

黑爾女王挽了個劍花，對準牠兩眼的中點刺了下去。龍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悲鳴，接着整個身體就像一列在懸崖上脫軌的列車那樣直直墜了下去。

路西法松了口氣。拍拍手，轉身對娜塔莎道：“我就說，我會回……”

話還沒說完，那頭狡猾的巨獸卻忽然睜開眼睛。

白神制造的魔龍怎麼可能被輕易殺死？萬年前的初代天使做不到的事，現在的路西法也做不到。

它在空中迅速調轉身子，頭朝着黑爾女王的方向，胸膛驟然發亮，噴出一束火焰。

這可不是剛才在路西法操縱下吐出的觀賞性的焰火，而是如假包換的殺傷性龍焰。

他們看着那濃稠的烈火将最後一位初代天使的身影吞沒，之後，天空上再無一點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