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墜落是所有飛鳥的宿命。

當遮天的烈火散去，露出如洗碧空，那些靈魂仿佛從未降世，更何談生死？他們的痕迹，将會随着年歲的更疊，被漸次遺忘。

而無論結局如何，巨龍無疑都将被載入史冊，或作為勇者的功勳，或成為永久的噩夢。

沙丘背後，崔斯坦感覺到大天使用于束縛自己的魔法松動。他偏頭看去，隻見她的雙眼已盈滿淚花，一顆滾圓的淚珠沿着臉龐滑下。

“請節哀……”

他剛想擡起一隻手拍拍她的肩膀，大天使卻阖上雙眼，猛然振翼。

讓律法戒石上的那些銘文見鬼去吧！

海倫手持長劍，縱身躍到陽光下。她周身散發出熠熠白光，身後那對潔白的羽翼，更是亮得耀眼。

一時間，連巨龍也被這來自潘瑞戴斯的聖光威懾，倉惶躲避。地面上那些僥幸存活的民兵更是以為自己瀕臨死亡産生幻覺，紛紛以頭搶地，哀告求饒。約書亞見機行事，迅速将他們轉移到遠離巨龍的安全地帶。

海倫挺劍，直取巨龍鎖骨，在那脖頸與身體的連接處，隐約可見微微搏動的心跳。

巨龍尚未回神。上一次見識到這種至臻至聖的光芒還是在萬年前的末日浩劫，與牠對戰的還是擁有始神血脈的初代天使。那場戰役雖然以六位天使的隕落告終，但牠委實沒有占到多少便宜。牠被他們以法陣困在示劍上空，若不是黑神在關鍵時刻助力一臂，恐怕牠未必有能力戰勝他們。

而今，牠隻當眼前的天使仍與萬年前一樣，是純粹的始神血脈，不敢輕敵。一動不動地靜候着，想看看這次她會動用什麼招數，結果卻隻等來脖子上生澀而憤怒的一劍。

力度是夠了，隻可惜法力稀薄。巨龍周身的鱗甲本就堅硬無比，加之萬年來囚于黑爾地下龍穴，終年無法清洗的泥殼一層層堆疊上去，如今，牠的裝甲已無懈可擊。海倫用盡全力也隻将劍尖嵌進了泥殼。

她奮力拔劍還欲再刺。巨龍卻從喉嚨深處發出幾聲嗤笑般的低吼，輕輕擺頭便将她連人帶劍一起甩了下去。

大天使在地上栽了跟頭，她用劍尖插進沙地穩住自己，張開翅膀抖落羽毛中的黃沙，再次騰空躍起。

巨龍似乎已經摸透了她的本事，絲毫不以為意，僅從牙縫中吹出一道帶有濃烈硫磺腥臭的滾燙空氣。

若隻是普通凡人，這一道熱氣便足以将其煮熟。但海倫是大天使，她屏住呼吸一個利落地下潛，貼地躲過。

然而狡猾的魔龍還留着後手，它用上下牙輕輕擦出一枚小小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剛才吐出的氣體。海倫迅速後撤，翅膀合攏擋在身前，最外層的羽毛被燒得焦黑。

牠用後爪重重蹬地，在火中揚起漫天塵沙，漆黑的皮翼攪亂空氣，那些燃燒的砂礫就像火焰的種子，落地之處紅花蔓生。而後，一道龐大的黑影自煙障中飛出，直奔高空。

約書亞頂着滾滾沙塵來到大天使身邊，拉住她：“别跟去，天空是牠的主場，你沒有勝算！”

海倫回頭看了他一眼，拂去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我沒有選擇，這裡隻有我是大天使，如果我不去，你們都會死。”

說完，她毅然躍起，雙翼向後揮到極限。一圈耀眼的光暈自她身後擴散，最外層焦黑的羽毛紛紛脫落，露出潔白如新的雙翼，彌漫在近地面的塵霾也被她的光芒驅散。

她舉起長劍，劍鋒閃着寒光，像一顆逆行的彗星，在空中劃過一道自下而上的弧線。

娜塔莎振臂高呼：“好樣的天使！願白神賜予你力量！”

“她為什麼朝着那玩意兒飛？她不知道那玩意兒要是噴起火來，她就完球了嗎？”驚魂未定的馬丁緊緊抱着身旁的小湯米，好像他是一隻有安慰作用的玩具熊。

娜塔莎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這就是你永遠成不了大天使的原因。”

這一次，海倫的目标是龍的眉心。巨龍渾身鱗甲偾張，環繞頭部的骨刺根根直立，膨脹得像個刺球，樣子更加可怖。

他們在天空交火。耀目的日光使底下的人無法看清戰況，隻知道巨龍雖然龐大危險，但大天使毫不示弱，在一陣又一陣如織的火雨中向死而生。

終于，機會來了！

巨龍在飛行，翼膜平展于身體兩側，将較為薄弱的腋下暴露無遺。

海倫看在眼裡，悄悄潛近牠的翼下，挺劍欲刺。不料狡猾的魔龍卻早已猜透她的計謀，它蛇一樣的眼珠骨碌碌轉動，鎖定她的身影，突然黑翼内收，掀起一波洶湧氣浪，将逆風而行的大天使卷入爪下。

地面上的人不知發生什麼，隻見巨龍笨重的身軀忽然從空中垂直墜落，還以為是天使刺中了它，發出一陣歡呼。然而随着距離越來越近，他們才逐漸看清，在它爪間，握着一個雪白的東西。

巨大的慣性将海倫死死碾在它的腳下，無法逃離。她隻能眼睜睜看着那幾根尖利的指爪收緊，捏碎全身的骨頭，撕掉一側的翅膀……她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尖叫，可嘴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胸腔已被擠壓變形，沒有一絲氣流能夠通過咽喉。

一滴血，順着她抿緊的唇縫滑落，跌落在沙地上，立刻開出一株蒼白色的伯利恒之星。據說，萬年前的末日浩劫，整座示劍城就開滿了這種花。

“不……你這隻畜生幹了什麼？她可是大天使啊！”

娜塔莎叫喊着從斜刺裡殺出，她離得最近，最先看到龍腳下那團破敗棉絮一樣的東西就是他們的大天使。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被迎面而來的風塗滿整張臉。她悲憤地拔出那把袖珍槍，也不管有沒有用，隻朝着那頭怪物亂射一氣，洩憤似的打空一夾子彈。

或許是被她不自量力的行為惹惱，巨龍忽然松開腳爪，将軟綿綿毫無生氣的大天使抛下，約書亞趕緊上前接住，輕輕放在地上。

巨龍轉而向女特工逼去，大嘴張開，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山洞，從深處隐隐亮起紅光。

約書亞幾乎立即又沖了出去，可是他距離太遠，即使他操縱翼式背包就如同天使揮動翅膀一樣自如，也來不及護下這位跟了自己兩輪的老友。

娜塔莎感覺自己的雙臂在滾燙的熱氣中張開，仿佛一隻乘風而起的風筝。在這一刻，她忽然感覺到對死亡的恐懼，想咒罵自己愚蠢：說好的先保護好自己呢？結果卻因目睹了大天使的隕落而意氣用事，搭上自己一條命。

娜塔莎其實有個秘密。一直以來，她都很羨慕甚至是嫉妒那些大天使，覺得他們優雅、強大、智慧、高貴，甚至給自己找了個大天使當男友，夢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夠跻身他們之列。所以她在第一輪服役周期期滿後選擇了留下，不僅僅是為了約書亞，也是為了她自己。

現在看來，大概是沒機會了。

然而，她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空中轉了一圈，有一隻手從側面摟住她的腰。

熾烈的龍焰如約而至，不過她隻感到耳畔一陣灼燒，甚至沒有痛覺。随即，一個溫柔甜美的女聲在耳邊響起：“真抱歉，我來遲了，差點害你受傷。”

女特工驚地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對閃爍着藍紫色金屬光澤的烏黑大翅膀。路西法低頭凝視着自己臂彎裡的女人，臉上的笑容幾乎稱得上“愛憐”。

“怎麼是你？”娜塔莎被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将她推開。

“怎麼，見到我不高興麼？”路西法挺直身子，手上搖晃着那把黑色折扇，遮住半張臉，“或許，你看到她們會高興？”

她将身一讓，露出身後浩浩蕩蕩的大軍——全副武裝的晦天使姐妹團。她們手持始神時代遺留的法器，在她身後列隊成行，等待一聲令下。

“母親！”卡梅拉如箭一般來到她面前，卻又很不自在地收住了想要擁抱她的雙臂，低聲道：“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