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滾動播放着一些可怖的場景。
卧榻上黑煙滾滾,一名年幼的兒童伏在床沿無助地哭喊;整片整片焦黑的稻田,以及無數漂浮于水稻根部泛白的死魚,仿佛隔着屏幕都能聞到散發出來的腥臭;正在遷徙的鳥群忽然像禮花一樣紛紛在空中爆燃,變成一團團灰色的雲霧,灑落到地面;火車站擁擠的人群中,正在打電話的人忽然毫無征兆地自燃,僅僅幾秒鐘後,原地就隻剩下一攤灰黑色的骨灰和他的完好無損的行李……
主持人緩步走上講台,站在一角,恰好躲在光線之外。透過他的剪影,可以猜測出他是個精幹的中年人,身材高瘦而挺拔。
他用一種悲壯的聲音開了腔:“你們剛才看到的不是CG特效渲染的災難片,而是此時此刻、真真切切發生在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事,就在我們這間宴會廳外面。”
他頓了頓,眼睛掃視台下的一張張圓桌,仿佛在等待自己的話音和屏幕上的畫面打出一套組合拳,穿過這些珠光寶氣的嘉賓,撞上後方遙遠的隔音壁,再反彈回自己的耳朵,實現餘音繞梁的效果。
“越來越多的事實正在向我們證明,這顆星球,已經不再适宜我們居住。無數民族的立身之本、文明起點,那些神話傳說,都将自然事物視作古老的神祇,可眼下,這些古神顯然已經抛棄了人類。或許因我們過去索取太多,或許因我們不知節制,又或許是我們知道得太多觸犯了祂們的逆鱗……總之,自然界開始向我們反噬,要人類償命。”
屏幕上換了一張圖片,是一座坍塌大橋的廢墟。
“幾天前,我們的系統總工程師之一,亞伯拉罕博士,淩晨在下班途中,駕車駛過這座沿海大橋,橋梁忽然坍塌,他被抛入漆黑的海水,罹難時還不到三十五周歲。”
畫面一轉,變成一張地圖,上面密密麻麻标着許多鮮紅的“X”記号,連成一道狹長的軌迹。每一處被标記的地點旁邊,都配有一張滿目焦土、瘡痍遍布的小圖。軌迹的終點指向示劍古城遺址。
“短短數日之内,世界各地紛紛遭到神秘襲擊。據目擊者稱,發動襲擊的是一種邪惡而殘暴的生物,它長着漆黑的翅膀和血紅的眼睛,嘴裡還能噴出比普通火焰溫度高數千倍的灼焰。起初我們還笑話這些第三世界國家的人民是不是緻幻蘑菇吃多了,整天講些不切實際的胡言亂語,直到我們看見了這個。”
屏幕再次跳轉,這次是一場直播的錄屏,就是那幾名最早發現龍屍的青年。他們爬上屍體的最高處,也就是龍的肩部,一腳踐踏着它的長角,将一面骷髅旗幟插進它的遺體,看起來意氣風發。
“這幾位是率先發現怪物屍首的勇士,他們都是十分勇敢的年輕人,他們敢于嘗試别人不敢嘗試的東西,勇于邁出第一步。”
圖片随後翻轉,那幾張意氣風發的面孔被虛弱不堪的病容所取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臉頰凹陷,顴骨突出,其中有一位,甚至隻留下了一張焦黑床單的影象。
“然而更可怕的還在後面,我們稱之為‘黃磷病’。起初,患者會因為胃裡火燒火燎而吃不下飯,日漸消瘦,最終,會在某一時刻突然自爆,變成一堆碳粉。誰也說不清最後這一階段會發生在什麼時刻,世界各國的衛生組織都曾表示,到達這個階段,有的人隻需要數日,而有些人,甚至可以長達半個月與體内毒素相安無事。更可怕的是,一旦這最終時刻來臨,若附近的人不慎被從自燃者身體中噴發的煙氣觸及,就會立刻受到感染。目前沒有國家和政府能夠拿出切實可行的治療方案,而隻要這種可怕的疾病在人群中存在,那我們身邊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定時炸彈。”
屏幕上的圖片再次變換,這次出現的是一個樣式簡潔,筆力遒勁,泛着金屬光澤的單詞——造神計劃。
“這,可能會給我們帶來一線生機。”
全場燈光亮起,人們這才發現,站在台上的主持人,原來是所羅門智能制造集團的首席執行官大衛·揚斯。
“我們不能夠提供專業的醫療方案,于是我們拿出了自己的方案。所謂造神計劃,就是讓我們完全擺脫自然之神的約束,成為自己的主宰。在我們設計的星球上,一年四季,都維持着人體最舒适的恒溫。白天,合成陽光将會沐浴大地,夜晚,人造星空也同樣璀璨浪漫。當然,也有你們習以為常的小麥、牛肉、啤酒,隻不過獲得這一切,我們不需要再看自然的臉色,全都可以自給自足。我們将首先在地球上設立基地,試運行我們的整個體系,進入基地将有嚴格的篩查機制和相關資産證明,确保沒有一個黃磷病人會出現在我們創造的這片世外桃源中。”
屏幕上,一副鳥語花香的畫卷徐徐展開,看起來還真有點叫人心馳神往。大衛用一種飽含深情的嗓音接下去道:“在這裡,你可以過上疫病爆發前的日子,随心所欲地與友鄰交往唱酬,也可以繼續安心學習、工作、娛樂,而不必擔心外面的局勢會對你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你可以想象,就像本該夭折的早産兒脫離母體住進保溫箱一樣,隻不過,這一次我們要脫離的母體是整個自然界賦予我們的生态系統,而嬰兒是全人類。換言之,我們将再也不需要看那些喜怒無常的自然之神的臉色,因為我們自己,就是我們的神,我們為自己,創造一切所需!”
畫面轉向銀河系,這裡缺失了一顆熟悉的蔚藍星球,卻多了一枚橄榄形的透明球體,漂浮在一衆星體中間。
“即使将來有一天,地球湮滅,我們的基地,也将會成為一艘漂浮在宇宙中的方舟,永遠是人類理想的栖身之所。”
“這聽起來确實誘人。”台下左側的一張圓桌上,一位男士邊鼓掌邊對自己的女伴說。
“而且大衛還是一名很有社會責任感的商人,”女伴說話時,眼睛閃閃發亮,充滿了仰慕,“我讀到過一篇關于他的傳記文章,說他捐贈了很多錢給狗狗慈善農場,希望那裡的狗狗能夠擁有更好的生活,也希望'被送去農場'不要再成為狗狗安樂死的委婉說法。”
同桌另一側的一名客人立刻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冷笑。
“你确定?”
全桌的目光一下都轉向了那位說話的女賓。她穿着一條銀灰色的露背流蘇裙,一頭蓬松的金黃色卷發,弧度正好的下巴貼着裸露的香肩緩緩轉過來,一張明豔又不失睿智的臉映入所有人眼簾。
“揚斯?有社會責任感?開什麼玩笑。”她邊說,邊搖晃着自己那顆漂亮的小腦袋,鑽石耳線在金色的頭發絲中若隐若現。
“這位女士,難道您是知道什麼我們不知情的内幕嗎?”
“快給我們講講!”
“洗耳恭聽。”
她的眼睛繞着桌子巡視一周,确認了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後,才緩緩舉起右手,搭在身旁同自己一塊兒來的女賓身上。
這名女賓穿着黑色無袖晚禮服,披一條煙灰色狐狸毛披肩,遮住手臂,深棕色的發髻高高盤在顱頂,乍一看,并無任何出挑之處,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即便在室内也戴着一副墨鏡。
穿銀灰色露背流蘇裙的女賓說:“我叫安娜,你們或許不認識我,但你們一定不會不認識我身邊這位,亞眠末代公主,亞曆珊德拉。”
“亞曆珊德拉?”席間的女賓們紛紛捂嘴發出驚歎。
“難怪我總覺得你有一些眼熟,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的照片!”
黑裙女子朝她們微微點頭緻意,随即便傾身向安娜耳邊說着什麼。
“亞曆珊德拉是誰?”男賓們顯然一無所知,對女伴們的大呼小叫一頭霧水。
“哎呀,就是大衛在讀大學期間的傳奇女友!”
“你們平時都不看八卦小報的嗎?”
“連大名鼎鼎的亞曆珊德拉都不知道?”
大衛·揚斯早年的時候曾談過一場轟動一時的戀愛。對方是一名倒台後自戕的國王最小的女兒,也是亞眠最後一位公主——亞曆珊德拉。他們是同一所大學的同學,據說,公主是在辯論會上被揚斯的才貌吸引,于是不顧身份地位的差距想嫁給他。
當時曾傳出過一些公主在衆多保镖的簇擁下和揚斯約會的照片,許多家八卦小報競相報道這段亡國公主與寒門子弟的曠世奇戀,據說當時揚斯已經在籌備創業,公主幾乎賣掉了自己祖上傳下的所有王室珠寶來資助他。
然而,這段廣為流傳的佳話最終卻以悲劇收場。揚斯大學畢業後就創立了所羅門集團,在風頭正盛的時候宣布結婚,妻子卻不是亞曆珊德拉……
當被問及與公主的關系時,揚斯曾公開回應:公主對于新興技術的理念與自己不同,而所羅門集團正是圍繞這不同誕生的産物,所以兩人漸行漸遠,最終分手。
與揚斯分手後,亞曆珊德拉也曾短暫抛頭露面,但不久後便宣布淡出公衆視野,從此小報上再也沒有關于她的消息,有人說她去了非洲定居,也有人說她在那裡患上登革熱去世。
然而現在,活生生的亞曆珊德拉就坐在他們面前。
安娜說:“抱歉,公主有些個人小習慣,譬如不對生人說話,所以由我來為她代言。”
她轉身面對着大家,上半身伏在桌面上,禮服的領口向下一沉,露出一半雪白的□□。在座的男士紛紛不自覺地做了一個吞咽動作。
她壓低聲音道:“揚斯是個鳳凰男。他不僅騙走了公主的芳心和财富,更騙走了她的驕傲。”
她指指屏幕上那幾個粗犷簡約的字母。
“造神計劃,最開始形成于他們大學的實驗室裡。那些小報上有一點說的沒錯,讀大學時公主和揚斯是同學,卻在課上被分到不同組别。造神計劃,原本是公主所在小組的畢業設計中一個核心的數據模型,用來論證人類是否能在有限的空間内,運用人工智能和可再生材料模拟各種微觀氣候,因為在推進過程中遭遇了一些問題,公主曾經有向他咨詢過建議。誰知,畢業後他竟直接竊取了公主的勞動成果,并将其作為所羅門集團的核心項目之一,還說公主是因和自己理念不合才分手的。”
一位男賓插嘴道:“可是,恕我直言,按照公主的地位和名聲,當時為何不直接起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