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歎了口氣道：“你以為她沒想過嗎？沒用的。揚斯在公主找他咨詢的當口，就向公主指出了這個項目有這樣那樣的不足、這樣那樣的無實際落地性、這樣那樣的缺乏前景，最後使得公主與她的組員隻能放棄這個想法，并在極端有限的時間内另起爐竈，完成了一個相對簡單而草率的畢設。然而他卻偷走了他們的點子，并利用公主對自己的信任，偷偷拿到他們實驗室的鑰匙，用鹽酸溶液毀壞電腦硬盤，銷毀了原始數據。”

“天呐，這也太惡劣了！”

“自己心愛的人竟然作出這種事，真的很令人寒心。”

“殿下，我對您的遭遇深表同情……”

一位男賓輕輕拍了拍公主放在桌上戴長手套的手，她立刻抽回去，顯得很抵觸。

安娜看了一眼，繼續道：“不過所幸，亞曆珊德拉公主在國内還是有一些勢力的。當年那些被毀壞的硬盤當中，有一塊還殘存着一些數據。這幾年，在亞眠專業人士的幫助下，我們嘗試恢複數據，現在已經能看出一些端倪了。

“但是，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還需要一些投資。聽說所羅門在壯大期間挖了不少對手公司的牆角，動了不少人的奶酪，恨揚斯的人一定不在少數，想看他垮台的人也一定一隻手數不過來。所以，公主想再籌備一段時間，讓真相再沉澱一會兒，這樣，才能将這件事好好發酵，獲讓利益最大化。”

在座的賓客們集體陷入沉默。

“那你們是怎麼進來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是被揚斯剽竊了創意的公主，他又怎麼會給你們邀請函？”

一位男賓問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

安娜鎮定自若地微笑道：“很簡單，我們用的是其他身份。所羅門制造需要拉攏投資，而公主早年曾入股亞眠的一家鋼鐵企業。這一次，我們就是以這家鋼鐵廠股東的身份出席這場宴會。”

很快便有人去向主辦方核實她們的身份，安娜是真名，公主用的是假名，但公主那張臉不會造假，大家都迅速在手機上搜索了十幾年前的小報照片，從那像素略低，充滿印刷物馬賽克質感的圖片上看到了那張臉。而她臉上的墨鏡無疑是為了讓那個背叛的前情人認不出自己。

安娜适時助推道：“律師告訴我們，如果揚斯的剽竊罪成立，公主将有機會掌握所羅門的半數股權，請在座的各位想一想，屆時誰會獲得集團董事會的席位？”

這一桌賓客大部分都是富二代，或者剛剛踏足這一領域的業界新秀，他們來的目的就是想要加入所羅門的“造神計劃”，從而分一杯羹。然而今天在飯桌上聽到的事情顯然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也讓他們對自己的決策産生了猶疑。

或許，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另一條出路？

扳倒所羅門這頭巨鳄，就除去他們自己公司前進路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安娜趁勢抛出最後一塊誘餌：“況且，亞眠國内的複國運動從未停歇。有朝一日，若公主重臨王座，成為女王，她是絕不會虧待這些在非常時期曾向她伸出過援手的人的。亞眠現在已經沒有貴族了。”

幾乎所有商賈出身的有錢人都對貴族頭銜垂涎欲滴，仿佛是傳說中的金羊毛，隻要得到它，便能叫圍繞自己的一切變得迷人、矜貴、備受推崇，就能永遠獲得幸福、流芳百世，甚至能叫墳頭草高達兩米的祖墳都冒起青煙！

再也沒什麼好猶豫的。進，則可擊潰寡頭，退，亦可坐收股份。這樣旱澇保收、名利雙入的買賣，不做白不做！

一位男賓首先點頭：“可以，我們給你投資，不過我想先看到合同。”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

安娜笑嘻嘻地拿出手機，把合同模闆往大家郵箱裡發了一圈。

“合同上的公司隻是一個空殼，礙于所羅門勢力太大，我們目前不敢公然與之叫闆。也請各位多多包涵，體恤我們所承擔的風險，公主不勝感激。”

有王室身份作保，這些賓客不再懷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衰落的王孫依舊是王孫，信譽定然遠超普通人。

安娜又說：“如果可以的話，公主希望現場能确立合作金額，合同最後有我們的賬戶信息，大家可以自行決定是否參與投資。隻是過了今日，公主就要回北非了，她目前主要駐地是那裡，再要聯系可就沒那麼容易。”

能有幸博公主一笑，這是非常具有騎士精神的行為，沒有哪位富于男子氣概的紳士會拒絕。而他們身旁的女賓們也紛紛對揚斯這樣的渣男同仇敵忾，沒有提出異議。

每一筆轉賬完成，公主都會對那人報以禮節性微笑。安娜則一直盯着賬戶裡攀升的數額，漂亮的眼睛不經意間閃過一絲得意。

等所有人都轉賬完畢，她舉着酒杯站起來：“我謹代表公主向各位投資人緻以誠摯的謝意。”

亞曆珊德拉公主也抱着狐裘披肩施施然站起，朝大家微微一欠身。

安娜繼續道：“稍後，我會将收據發送至各位郵箱，請注意查收。有了諸位的支持，公主一定會竭盡全力，為自己，也為大家，争取權利。我代替公主敬大家一杯！”

她一激動，酒杯沒拿穩，摔在桌子上碎了，醬紅色的酒液濺了自己和公主一身。她拿起一塊餐巾忙不疊地為公主擦拭，一邊擦一邊扶着她往宴會廳外洗手間的方向走去：“抱歉，失陪一下，公主得先去換一身衣服。”

兩個女人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另一桌的賓客前來串門，他們似乎與這張桌上的一對客人認識。

“剛才走的那兩個女人中，穿銀色裙子的是誰？”來串門的男賓問道。

“哦，她無足輕重。”與他們相熟的女賓擺擺手，一副懶得多說的樣子，“重要的是那個穿黑裙子的，你們知道她是誰？”

“誰？”

“亞眠的末代公主，亞曆珊德拉啊！大衛·揚斯大學裡的傳奇女友。”

“亞眠公主不是在北非得病死了嗎？”

“那隻是訛傳。她剛才就活生生地站在我們面前。”同桌的其他人附和。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鄰桌的男賓道，“剛才我妻子告訴我，她曾在另一場私募酒會上見過那個穿銀色裙子的女人。她告訴你們她叫什麼名字？”

“安娜，好像是亞眠一家鋼鐵廠的股東？我們查過她的身份。”

“不，你們被騙了。”來串門的那對中，女賓搖着頭道，“上一次時她不叫這個名字，她說自己叫露克齊娅，是一名私人醫生。我們也查驗過她的身份，沒有發現破綻。”

兩個女人從邊門離開宴會廳。

一走到無人的地方，“希臘公主”立刻拆掉發包，扔掉披肩，脫下手套，點了根劣質香煙塞進嘴裡，用力吮吸。在她露出的小臂上，依稀可見幾個注射針眼。

她朝“安娜”攤開手掌。

“安娜”打開錢包，數了幾張鈔票遞給她。

那女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焦油熏黃的牙齒，用夾雜着俚語的口音道：“下次我要漲價了。每次都陪你演那個死掉的公主小妞，假笑笑得我臉都抽筋了。”

“安娜”道：“你也可以回你的跳蚤窩找嫖客要錢，我猜他們未必會有我大方。”

她為她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前，“安娜”最後拉住她的手臂看了一眼。

“說真的，我可以送你去戒毒所，幫你墊付所有治療費用，前提是你别再像上次那樣提前逃跑。”

那女人往車上一坐，重重關上車門，将車窗搖下一條縫，漫不經心的聲音帶着嗆人的煙味從裡面飄出：“不用，我就樂意這麼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