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赫柏通天塔的窗口往上望,高天上亂作一團。
長老天使們剛又重新起了法陣,正左支右绌地支撐着搖搖欲墜的潘瑞戴斯之心,一旁的力天使按照輪候順序念誦接下來進入法陣獻祭的天使名單,天使們則推推搡搡擠擠挨挨,誰也不想當這頭一個犧牲品……
縱使貴為天使,也會有貪生怕死的理由。
六名長老天使連同路易都已經汗流浃背,潘瑞戴斯之心神殿太過沉重,光靠他們七個的法力獨木難支,再僵持下去恐怕神殿就真的要隕落了。
路易雕塑般的額頭輕蹙了一下,轉身對一旁的長老道:“羅德裡戈,你一個人能頂住兩個位置嗎?”
羅德裡戈長老正因使勁而滿面通紅,聞言瞬間又褪盡血色:“天使長,你想做什麼?”
“我在想,如果誰都不願挺身而出,那隻有我來當這第一個。我本就是光系天使,光元素和火元素相通,我的法力應該可以起到加固法陣的作用。”路易優美俊逸的臉龐緊繃着,比任何時候都更具有雕塑的凝固感。
兩旁的長老天使和其他在場的天使紛紛道:“天使長不可!這個法陣需要七位長老級别的天使才堪堪能夠維持,您若是走了,羅德裡戈撐不了許久,放眼天使堆中又着實找不出一個堪此大任的能士,到時候法陣坍塌,不僅挽回不了潘瑞戴斯之心,隻怕您的犧牲也要白費,多麼得不償失!”
路易經不住衆人苦勸,終于無可奈何地放棄,目光又掃下去,這次,一名剛剛目睹了他無私無畏獻身精神的天使主動出列:“天使長,還是讓我做第一個吧。”
路易望着他,贊許地點了點頭:“白神為你驕傲。”
“能為白神犧牲是我莫大的榮幸。”那天使撫膺一鞠躬,随後輕點雙翼來到法陣前,兩旁的長老天使略微收力開啟空當,他抖抖翅膀從從容容地走入法陣,将最後一點金粉遺落人間。
法陣合攏後,羅德裡戈對自己另一旁的長老天使放出神音:看來,天使長的激将法起效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善于玩弄那套沽名釣譽的把戲……
誰知,耳畔立刻就響起路易的神音:不要以為你們偷偷用神音交談就可以肆無忌憚!
羅德裡戈驚訝地朝天使長剜了一眼:你竟敢讀我心?
路易大理石一般的額頭并沒有什麼表情變化,隻是淡淡地繼續:我不止讀你一個人的心,我還對在座所有長老,以及下面各個部的掌事大天使都施放了讀心咒。我這樣做,無非是替主神略盡管教你們的義務。
這一席話,他是通過神音向所有長老天使一起說的,六位長老均是臉色煞白,各自在腦海内飛快回溯了一遍這些年自己說過的對天使長大不敬的話,以及對那位素未謀面的主神又有哪些編排。
停頓一會兒,路易再次放出神音,隻對羅德裡戈一人:不論你相信與否,如果剛才沒有人站出來,我是當真準備親自獻祭。
有了第一個帶頭者,後面的天使也都漸漸順應天命,很快就按照名單的輪候順序依次進入法陣。潘瑞戴斯之心上慢慢又亮起了稚嫩的金光,壓在諸位長老天使身上擔子逐漸減輕。
像所有在赫柏通天塔工作的普通靈魂一樣,靈魂打撈部第七小隊的成員們都靠在辦公室窗邊,目睹了這一切。
小湯米充滿敬意地說:“天使們真的好高尚,我也想成為他們一樣的人!”
卡梅拉抱着雙臂嗤之以鼻,馬克酸溜溜地道:“那還不是因為他們工資比我們高得多,住的地方又比我們好得多。我要是成了天使,拿着和他們一樣的薪水,保證第一個上去頂天……”
娜塔莎輕輕賞了他一記頭撻:“省省吧你,反正天塌不到你頭上,鹹吃蘿蔔淡操心。”
“那是什麼?流星?”小湯米忽然指着天空一角驚呼,“你們都看見了嗎?”
似乎正有流光不斷從四面八方彙集到一點,密密層層,像千萬支劍芒射向同一個靶心,那一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慢慢凝成一個人形的影子,逐漸清晰。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所有天使都聞到了一股無法忽略的硫磺味兒,自下而上,臭氣熏天。那氣味簡直像是被泵抽上來的一般,在短短一瞬濃度就到達頂峰,緊接着,那個被諸天使拼盡身家性命維持的法陣發散出一圈駭人的紅光,伴随着令人膽裂魂飛的巨響,灼熱的烈焰自球體上噴薄而出,像一條紅色巨龍,矜牙舞爪地撲向四周的天使……
随後,熱寂。
離得最近的長老天使直接被燎掉一層皮,翅羽根根着火,他們快速驅動自身法力治療傷痕,離得稍遠的天使們也被炸蒙,一時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承受着耳内巨大的嗡鳴,茫然地睜大雙眼,想在一片灰燼中看清發生了什麼。
天使長路易的灰發散亂,垂落額前,終于不再如同雕塑一般。他的臉被灼烤得通紅,像個熟透的龍蝦,他一邊嗆咳着,一邊拍去身上白金法袍的灰塵,努力恢複着日常不怒自威的沉着,擡頭一看,卻再也淡定不下來。
原本漂浮在珀迦托雷上方的潘瑞戴斯消失了,那原本分别象征着希望、繁榮、純潔、智慧、美與愛的六個大區不見了,那條仿佛來自天上的金色大河也蒸發了,伴随着一聲更比一聲驚心動魄的崩裂聲,潘瑞戴斯之心慘淡地挂在天穹,像個命懸一線的賭徒,而那崩裂之聲則來自上方所剩無幾的線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