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沒有被毀掉，約書亞想，難怪崔斯坦會想起來。
“我母親特地囑咐我給你留着。”約瑟芬道。
“你母親？”約書亞有些奇怪。
“你還不知道？”
她抖了抖身後雪白的羽翼，竟抖下一層白色的細沙，翅膀真實的顔色展露出來，竟是如卡梅拉一樣的黑色。
“你是……晦天使？”
約瑟芬笑容可掬地點點頭：“你以為，還有哪位大天使會對路西法僞造的始神簽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原來，全潘瑞戴斯公認的最溫柔和藹的大天使，愛吃甜食的約瑟芬，竟是來自黑爾的晦天使！
這是約書亞唯一沒有料到的事。
約瑟芬道：“如果你想要把崔斯坦帶回來，以下幾點是需要注意。
“你可以把一個完整的靈魂想象成一顆珍珠，其中，我們會保留下來，并投入往生的是最裡面的珍珠核，也就是那一點來自你的靈，至于外面層層包裹的珍珠質，是由他的後天經曆形成。隻有珍珠核不足以撐起一具靈魂，同樣，珍珠質必須包裹在核的外面，所以核也是不可或缺。
“我們會為珍珠核随機分配貝母——也就是人生，不同的貝母會孕育出不同的珍珠。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想要複刻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崔斯坦，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有這個呢？”約書亞指尖拈着根羽毛在她眼前晃了晃。
約瑟芬立即笑逐顔開：“這樣的話就問題不大。”
約書亞又問：“我是否能夠陪伴他進入烏洛波洛斯循環？我想在他接下來的一生中影響他、指引他、看顧他，直到他重新變回我的崔斯坦。”
約瑟芬點頭：“而我也會極力促成此事。”
她将那一點靈光從崔斯坦靈魂之書的書脊上抽出，交給約書亞。
“這部書我會替他留着，雖然這不符合規範，但我願意再幫你一次，這也是我母親和主神的意思。等他度過一生後回到這裡，就能重拾全部的記憶，不會有一絲一毫遺漏。”
約書亞的眼裡滾動着熔金一樣的淚水。他謝過約瑟芬，也向着空茫遙謝了拿弗他利和路西法，将那一朵脆弱渺小的靈光捧在胸前，毅然決然地跳入那張深淵巨口。
一百年後。
新建的赫柏通天塔巍峨高聳，通天徹地。不過這一次，考慮到社恐人士的需求，專門留了一條膠囊電梯，棺材大小的轎廂，一次隻能容納一人乘坐。
總有膩歪的小情侶，連這點時間的分離都無法忍耐，硬是拉拉扯扯擠進了同一個轎廂。
電梯門艱難合上後，卡梅拉動了動被壓住的翅膀。
“喂，我問你話呢！都過一百年了，你為什麼不去靈體凝華部升級一下造型，換副英俊潇灑的男人外表？”
小湯米嘤嘤道：“難道我本來的樣子已經叫你看厭了嗎？”
他一哭，晦天使女孩就肝腸寸斷，忙不疊地安慰道：“不是這樣的！隻是……哪個女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看起來高大英俊，至少，是個成年男子！”
小湯米繼續抹眼淚道：“我在人間隻待了十四年，我又不知道什麼樣的長相才叫英俊。若要我說的話，我覺得師父那樣的最好。”
卡梅拉一扶額。拜托，你要真拿着約書亞的照片跑到靈體凝華部說“我就要捏這張臉”，下一秒就會被大老闆拿弗他利請去喝茶好嗎？
小湯米道：“不如你告訴我你喜歡的男子是什麼模樣，詳細一點，我就照着你說的改。”
“你真是，一點主見都沒有。”
“你有主見就可以了呀！”
電梯門開了，眼前卻不是靈魂打撈部第七小隊的辦公室，而是通天塔的樓頂平台。
自從沒有了潘瑞戴斯之心那顆紮眼的光球後，這裡便成了欣賞漫天繁星的絕佳去處。
已經有幾個人等在外面。
剛才這對小情侶你侬我侬的聊天記錄最後幾句被聽覺靈敏的萬年單身狗馬克盡收耳底。他抱膝坐在平台的最外沿，兩條腿懸空蕩來蕩去，一副心碎到随時準備跳下去自盡的樣子。
娜塔莎走過去輕輕打了一下他的頭，在他身旁坐下：“唉聲歎氣點什麼呢？”
馬克弱小可憐無助地依偎在女特工肩頭：“隊長，我為什麼還是單身狗？我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女朋友？”
靈魂打撈部第七小隊的現任隊長說：“又不止你一個單身狗，我也是。”
路西法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面露訝異之色：“你是嗎？我怎麼聽說不是這樣？”
娜塔莎狠狠剜了她一眼：“滾！”
黑爾女王又懷孕了。她雙手撫摸着笨重的肚子，對那裡面的小晦天使道：“兒啊，你聽見沒有？你的另一個媽媽叫我滾，好兇哦，以後你可要保護我……”
馬克：……
臭情侶都給我去死好嗎？
在他們腳下，通天塔的頂樓辦公室裡，現任天使長羅德裡格正在向拿弗他利做簡報。
“他回來了？都已經準備好了嗎？”祂打斷他。
“準備好了。第七小隊人員已清空，崔斯坦的魂魄正在通過＇袖子＇傳送至第七小隊的辦公室，約書亞在那裡等他。”
拿弗他利點點頭。在他肩上，坐着一名鴿灰色翅膀的小天使，眨巴着一對異瞳的大眼睛，好奇地問：“崔斯坦是誰？約書亞又是誰？”
拿弗他利将他抱下來，讓他坐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拂開擋在他眼前的黑色額發。
“真要從頭說起來，那可就太長了。”
“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那小天使少年老成地道。
祂從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的彈丸小球，上面被細心地雕刻上紋理，簡直就是一顆微縮版的潘瑞戴斯之心。祂将這枚小球丢給小天使：“自己玩，别搗蛋。”
祂又轉向天使長：“其實這一百年來，他有的是機會重歸神位，他在人間陪伴崔斯坦的時候，順道收集起了随初代天使隕落而風流雲散的兩分靈，以及魔龍死後歸還的兩分靈，一共四分。如果他能留作己用，他便又可以成為白神，可他偏偏将這四分靈一分不剩地全部分給了諸天使，他說，這是自己應允的恩賞。”
祂忽然有些急不可耐，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我想見見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看到他？”
羅德裡格拿出一隻狹長的黑匣子，對準占據辦公室一整面牆的大屏幕。
“這個叫監視器，主神。”
又聽到新名詞，拿弗他利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疼。
“是做什麼用的？”
“赫柏通天塔新建以來，我在每間辦公室都安裝了攝像頭，總控室就設在您這裡，這樣您就可以足不出戶掌握所有人的動向。聽說，現在人間的那些大企業都這麼幹。”
拿弗他利握着這小小的黑匣子皺起眉頭：“這個怎麼用？我應該按一個什麼嗎？”
羅德裡格說了一堆，什麼怎樣開機，怎樣切換頻道，怎樣分屏，怎樣分出更多屏，怎樣靜音，又怎樣打開對講功能……
拿弗他利聽得滿腦子金星亂轉：“就告訴我怎樣才能看到約書亞。”
羅德裡格也是一腦門的汗，還以為是自己話太密，惹老闆生氣了：“按這個這個這個這個……然後就可以調整到你想要的頻道。”
拿弗他利眯起眼睛：“畫面怎麼那麼小？可以移近一些嗎？”
羅德裡格緊張地搖搖頭：“很遺憾，不能，因為攝像頭角度是固定的。”
拿弗他利歎了口氣：“還不如我提前把眼珠子摳出來放那屋去。”
話音未落，有什麼東西從祂眼前劃過，直奔那大屏幕去了。而後，隻聽一陣稀裡嘩啦的碎裂聲，牆上過于雞肋的畫面也完全消失，隻剩下一片鏡子般的漆黑和滿地碎玻璃渣。這時，有什麼東西滾到祂腳邊，低頭一看，原來是那顆黑色小球。
“你竟敢無視我！”那小天使惡狠狠地怒視祂道。
拿弗他利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彎腰撿起小球，藏到自己口袋裡：“真是個小惡魔，怎麼一點都不像你爺爺？”
隻有羅德裡格獨自站在那裡風中淩亂：我到底要不要叫人來修啊？感覺主神不是很喜歡，再把它修好存在感強烈地挂在牆上不是讨祂嫌嘛？可要是不修的話，那些攝像頭不是都白裝啦？真是造孽啊！
靈魂打撈部第七小隊的辦公室裡。
天花闆上的“袖子”忽然轟隆隆震顫起來，一個身着白色長袍的嶄新靈魂被吐了出來，正好端端正正地坐上擺放在下面的椅子。
崔斯坦睜開迷迷蒙蒙的眼，他好像剛做完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夢情節之曲折、畫面之清晰、過程之痛苦，感受之真實，都叫他不忍再回想，就仿佛他真的這麼過完了一生，隻留下一種壓抑在骨頭裡的痛，怅然若失。
醒來便到了這裡。
眼睛的焦距還沒調整過來，四周的景物還是一片模糊，隻聽一個溫柔而堅定的嗓音自他頭頂響起。
“歡迎來到靈魂赫柏，這裡是世界上唯一的亡靈事務受理中心，我是靈魂打撈部的掌事大天使，我叫……”
“約書亞。”
他接了上去，補齊開場白。
“是我。”他說。
“而我，已經認識了你，整整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