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辦公樓黑暗阒靜,唯一的例外是聞質的辦公室。
橫擺的大桌對着豎擺的沙發,大帥靠上椅背時,正好能看見少帥專注的側臉。
聞桦審查着報告,全沒注意他的目光。
聞質端詳他半晌,忽然說:“我要走了。”
聞桦提筆在紙業上勾畫,随口問:“去哪?”
“回奉天,看看你娘。”
“待多久?大後天要和南京政府談判,馬上要簽字了,你不能不在。”
“哦。”聞質頓了頓,“我不回來了。”
聞桦詫異地擡頭,恍然發現聞質的桌面空空蕩蕩,像是他從未在此處理公務,甚至從未來過。
聞質似乎沒有察覺他目光中的驚訝:“你可以替代我了。”
他的神情很奇怪,既有迷惘又有期待,聞桦摸不準什麼意思,隻說:“您春秋正盛,再幹幾年沒問題。”
“我鬥不過了。”聞質像是被透明的屏障隔開了,不均勻介質的傳導使得聲音時斷時續,“要當心日本人,不要與虎謀皮,更不能相信豺狼會有好心幫你與虎謀皮。”
聞桦皺眉,不耐煩地低頭繼續勾畫:“我和日本人從來就沒什麼幹系。”
“那就好,記得以後也要這樣。以國家為重,好好幹。”
聞桦再次疑惑地擡起頭,但是沒有看清聞質的神情。屏障像是泛起漣漪的水面,圈圈水紋模糊了人的面容。
“我這臭皮囊不算什麼,你快回來。”
聞桦覺得莫名其妙:“我就在這裡。”
“對,就在這裡,哪裡也不能去,你是東北的守土長官,要守土……”他後來的話都被屏障擋住,聞桦半個音都沒聽着,隻聽清了最後一句。
“你回吧。”
“噢。”聞桦起身,将文件擱在他的辦公桌上,他緘默不語,也沒有看。
直到聞桦将離開,他才兀然開口。
“以後少抽點煙。”
聞桦沒來得及回應,辦公大廈轟然崩塌,磚石鋪天蓋地,頃刻間壓得他呼吸困難。
牆上的鐘表咔哒咔哒響着。
聞桦因窒息驚醒,就着台燈黯淡的光看了一眼時間。
6月4日清晨5時30分。
窗外尖月劃出依稀的輪廓,銀白色的邊線即将被趨明的魚肚白泯沒。
“老頭怎麼知道我抽煙,從來都沒讓他撞見過。真是邪門。”
聞桦嘟囔着,墊了墊枕頭,模糊地進入了下一場夢境。
他不知道,這個被他松手放走的時間點是他人生中最徹底的分水嶺。
少爺的故事,至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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