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3月2日。
喬宥臨走前請餘邵裡吃飯,既是給自己的踐行,又是對他長久以來明幫暗扶的答謝。
酒過三巡,兩人漸漸敞開心扉,餘邵裡問任溉舊部的去向,喬宥删删減減,将事情面貌大緻呈現在他眼前。
“你膽子不小。”餘邵裡說,“倘若被查出來,直接送南京軍事法庭,一點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喬宥搖頭:“為兄弟兩肋插刀,為抗日肝腦塗地。這點風險不算什麼。”
“喬将軍英名不假。”餘邵裡微舉杯向他緻意,“餘某佩服。”
“餘将軍說笑了。我也沒别的本事,打仗打不出個名頭,官場混得差強人意,渾身上下,就隻有個不怕死還算優點了。”
餘邵裡微微一笑:“将軍此言,就是低估餘某的眼光了。古語雲,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将軍越是不顯山不露水,越說明深藏功與名。我與将軍相識恨晚,未能見13年直奉交鋒中将軍四戰四勝的風采,但以常理推測,二十一歲時能如此少年得志,難道長大後反歸庸庸碌碌?将軍并非仲永之流,隻是在韬光養晦避鋒芒罷了。”
“姜還是老的辣。”喬宥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杯敬知己。”
餘邵裡看着他,意味深長:“當起你這聲‘知己’,有些事還真想和你談談。”
喬宥立刻正襟危坐:“餘兄請講。”
“第四次反圍剿中你出力不多,是因為不想内戰;數次讓我和王将軍、韋将軍配合你捉弄程機,是因為看不慣複興社插手軍政事務;幫任溉北上、為他複仇,是因為講兄弟義氣。你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自由,也沒有人逼着你必須按照上頭的意思走。但我得說一點,别阻礙大局。”
喬宥心頭一震,以為自己彎彎繞繞的打算在餘邵裡犀利的目光中無處遁形。
他不動聲色:“喬某末流,如何能阻礙大局。”
“千裡之堤,正潰于蟻穴。無論計劃籌備得多周密,洩四個字就能讓所有設計付之東流。”餘邵裡為兩個人都倒上酒,“做你想做的,也讓别人做别人想做的。相互尊重,互不幹涉,行麼?”
喬宥便知他已看穿,于是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幹了酒,重重地點了個頭。
他沒作正面答複。他也不可能做正面答複。
餘邵裡還是他的朋友,但他們道不同,已不相為謀了。
送走了餘邵裡,喬宥傷心地想:又要回歸最原始的方法了。偷看。
谷裕在會議室綠植花盆底部藏着備用鑰匙,可以打開穆靳辦公桌裡的任何抽屜。
明天下午三點穆靳要帶着軍事部署去給參與“鐵桶計劃”的将領開會,并按編号下發計劃書,此後不再留存關于此行動的紙質文件。
老頭的午休時間是每天的十一點半到兩點半,在此期間内辦公室無人。
計劃簡陋倉促,但必須一試。
喬宥拿出紙筆給谷裕寫信,原本還有些話打算送别時再說,而今情況緊急,隻好以字代面。
3月3日。
11時32分。
喬宥将車停在路邊,進入街邊随意一家飯店裡撥響辦公樓的電話,幾經周轉打進穆靳辦公室。
他猜得不錯,今日事務稍繁忙些,穆主任下班比平時晚,此刻仍舊在坐班。
“主任,我是喬宥。”
穆靳略顯疲憊:“噢,你不是今天要走嗎?出什麼事了?”
喬宥顯得焦急而緊張:“我走前發現有件禮服髒了沒洗,想把它交給谷裕讓他幫我洗了。可我這兒緊着要走,來不及當面給他,您看看能不能先放您那裡,讓他來取。”
“好吧,可以。”穆靳頓了頓,強調,“放外間的會客室,不要進辦公室。”
“沒問題。”
11時55分。
喬宥停好車,将禮服放進黑袋子裡急匆匆拎着進樓,迎面碰上一樓大廳裡靜立的沈濃睡。
“沈組長。”他敷衍着打了個招呼,不想和程機的人多糾纏。
沈濃睡卻擋住他去路:“喬将軍。要做什麼?”
他下意識覺得有問題。夜查被拒,杜五被殺,沈組長和程處長的每一次試探都被狠狠打了回去,怎麼會還有膽子招惹他。
難道他們知道他要來摸底“鐵桶計劃”了?喬宥面不改色,将黑袋子向上提了提:“放個東西。”
沈濃睡伸手:“我看看。”
喬宥避過他的手,将東西放在身後:“你是委座特派的巡查員?還是拿了政訓處的特别審查單?”
沈濃睡神色瞬間難看,他勉力維持平靜:“将軍說笑了。隻是好奇罷了。”
“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