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你看書網

繁體版 簡體版
戀上你看書網 > 他向黎明 > 第55章 新年

第55章 新年

章節錯誤,點此舉報(免註冊),舉報後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並刷新頁面。

1935年2月2日夜。甘肅會甯城。

左鄰右舍寂寂初定,偶有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吠,襯出夜的安靜和純粹。風夾着細沙撞窗棂,火炕和炭盆奮力燒着,屋裡熱得令人眩暈。秦木蘭一會兒拽平桌布,一會兒擦淨書架上新落的灰塵。腦門上貼着福字的黃狗安靜地卧在堂屋中央,時不時豎耳聆聽風吹草動。

門簾一掀,臧治走進來,跺跺腳抖落衣服上的沙子:“飯熱好了。”

秦木蘭驚叫,拎起掃把龍飛鳳舞地把那一摞沙子除掉:“剛弄幹淨!”

“漫天都是沙子,掃不完。”臧治說着,關嚴實了内門,“好在門窗都做了防沙,沙子進不來。”

秦木蘭猶不放心:“你去東屋裡看了嗎?”

“一粒沙子都沒有。”臧治坐下倒了杯茶,“你歇會兒,從前天忙活到現在沒見你休息過。”

“我比較激動嘛。歇不住。”秦木蘭高高興興地掰着指頭,“一眨眼都十七年不見了。肯定長得比還明都高。”

汽車引擎轟動和輪胎絲滑着地的聲響由弱至強、由遠及近的傳來,明黃近光照亮了車身兩側的牆,聲音和光亮吸引了各家看門狗,紛紛聞聲而動,依次大叫。兩輛車一前一後踩了刹車,停在院外,緊接着響起開車門和用力合車門的動靜。

秦木蘭披上棉襖,急急趕到大門口。

風略小,沙子也有所沉降,模模糊糊地勾勒出車燈打出的光束的輪廓。車後備箱處站着三個人七手八腳地卸禮品,臧還明和臧白玉她日日見,另外一人卻是闊别已久。她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逆着後車車燈的光使勁看他——果然比臧還明稍高些,大約有一米八三的樣子。頭發還是小時的棕色,在光裡的色澤像是剛出鍋的糖炒栗子。額前碎發下的眉眼深邃,是五官中最為濃墨重彩的地方。鼻梁很高,唇紅齒白,下颚線條清晰漂亮,和記憶裡少年的臉無甚出入,隻是嬰兒肥不見了。

“宥子!”她提聲,快步走到他身邊,結結實實地抱住他,反複念叨,“都長這麼大了,這麼高了。”

喬宥尚未平複的雀躍心情再次激動,他抱着小姨時能看見她發頂的白絲,零碎的幾根都很短,大抵時已被她提前剪過了。記憶裡的秦木蘭始終年輕漂亮,即便有了兩個孩子仍舊活力四射,意氣風發,如今居然也需要藏白頭發了。

臧治也過來了,他沒和喬宥熱情擁抱,隻是重重地拍他的肩膀:“成材了。沒辜負我們的期望。”

“小姨。小姨夫。”喬宥眼底淚意盈盈,“這些年過得如何?身體還好嗎?”

秦木蘭笑道:“好。怎麼不好。你每年都寄錢過來,我們過得滋潤着呢。”

臧治道:“身體都特别好。每逢天氣好的時候我們都出去運動,強身健體,這幾年一點病都沒鬧過。”

臧白玉左右手各拎兩個禮盒:“爸爸還自學了中醫呢,有一點病的苗頭都堅決掐在搖籃裡。現在都是附近小有名氣的郎中了,好多人都來問診。”

“那就好那就好。”喬宥向後招手,“聞桦!”

聞桦站立在後車右後視鏡處,背朝衆人與左别雲和江北望講話,風裡聽音都是零零落落的,喬宥叫了他後他才知道家裡正在大團圓,忙大踏步走過來。

光被遮住了一瞬間,秦木蘭下意識屏氣凝神,她倒要看看這個和喬宥糾纏二十餘年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比喬宥高兩厘米,身形卻清瘦許多,臧安和她說這孩子怎麼補也補不起來她還不信,如今見了真人總算明白這種感覺了。好在他并不單薄虛弱,身姿挺拔,步伐穩健,自有骨氣頂着脊梁。

他的面相變化略大,秦木蘭記得他小時總是心事重重而不耐煩地皺着眉,透着股陰郁和孤僻,如今卻是瑩潤如玉,皎皎似月,眉目柔和而矜傲,神情貴氣卻不驕橫。

他們尚未正式成婚,聞桦張口喊人時不好太親近,隻能說:“叔叔阿姨過年好。”

“啊這孩子真是好。”秦木蘭也拉住他,“進屋進屋,别在外頭站着了。”

因為夜已深,簡單地用過飯後大家各自安置。還明和白玉二十歲上便已在外買了房産,為了過年才暫且搬回了西側兩個廂房,東邊兩個廂房騰出來給喬宥與聞桦及随行人員左别雲、江北望居住,昔日略顯空蕩的院落瞬間熱鬧了。

喬宥敲敲他們與左、江的隔牆:“厚不厚?他們能聽見咱們說話嗎?”

聞桦欲言又止,小聲道:“在這裡也做?不合适吧。”

鄰屋原本要回應喬宥疑問的左别雲火速閉嘴,用布條胡亂捏了耳塞戴上。

“除非我想要向小姨炫耀咱倆有多蜜裡調油。”喬宥歎氣,“否則我不會在這個節骨眼颠鸾倒鳳的。”

“體面人。”聞桦脫了軍靴,往地上倒鞋裡的沙子,“那你在這裡還可以給我倒洗腳水嗎?”

“哎呦我說少爺……”喬宥走到聞桦身前,擡手捏了捏他的臉,望進他亮晶晶的眼睛,“當然可以了。”

秦木蘭掂量着紅包:“你說這改口費是明天給還是大年初一給?”

臧治往炕洞裡塞柴火:“改口費是結婚時給的。你手裡這個應該叫見面禮。”

“我分得清。”秦木蘭從梳妝匣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這是見面禮。我姐姐臨走給我留下的,囑咐我交給她未來兒媳婦。”

盒子裡是隻羊脂玉镯,臧治盡力回憶他們結婚的流程:“我怎麼記得這是聘禮。”

秦木蘭挽開袖子,胳膊上的金镯滑至她手腕:“你說的是三金。”

兩人面面相觑。

秦木蘭再次掂量紅包:“所以這錢是什麼名目?”

臧治果斷道:“壓歲錢。”

秦木蘭深以為然:“英雄所見略同。”

淩晨兩點左右風停了,沙塵在後半夜陸續沉降,次日早起時萬裡長空澄澈無雲,冬日陽光大方爽朗,空氣裡湧動着獨屬于西北的幹淨。

聞桦醒時卧榻之側已無人,隻擱着他要穿的新軍裝。床頭櫃上的保溫杯裝了溫度适宜的熱水,伸手就能夠到。炕洞裡添了新柴,燒得被褥滾燙,屋子裡蒸騰着熱流。

他下床洗漱,喬宥連臉盆和牙杯的水都放好了,不涼不熱正是溫的——難道喬管家倒熱水時還特地估算了起床時間和降溫速度?

雖然平時也無微不至,但還不至于伺候到這個程度。聞桦左思右想,這不就是炫耀他們有多蜜裡調油嗎?

洗漱穿衣完畢,他踏出了東廂房的門。

門外坐着的黃狗像是等候多時,一見他就繞着他轉悠,撲棱棱搖尾巴,打到腿上還怪疼的。

從昨天初見面起黃狗就很喜歡他,使勁蹭他,他走到哪跟到哪。

“大福?”他蹲身捋了捋它的毛,黃狗素日夥食不錯,吃得油光锃亮,摸着手感極其順滑。他眼前忽然閃現1913年陪着他走過數十裡路的毛茸茸的身影。那年鄉下遭了土匪,韋井梧給他塞了十塊銀元讓他去北平找聞質,彼時的他10歲,自己根本走不了多遠,是家裡的老黃狗一路護送,才讓他平安抵達北平城下。

在北平的前兩年是獨來獨往的,學堂裡多是達官貴人的子弟,他交不到朋友,偶爾還會因落單受他們欺負,學校裡喬宥還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放了學就鞭長莫及了,于是黃狗承擔起保護的任務,接送他上下學,陪他度過相當一段時間的少年時光。

1915年韋井梧難産去世,老黃狗也随她而去,它是個太忠誠的夥伴,要在每條路上護送他們家的人,甚至包括黃泉路。

事情很久遠了,可他依然清晰地記得它黯淡斑駁的毛色和黑水晶般透亮靈動的眼睛。

“可惜臨了也沒讓你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他自言自語,“苦都是你吃了,福都是我享了。”

大福忽甩過腦袋朝他咧嘴笑,他不由嘴角上揚,望向小狗的眼睛。對視的一刻,他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它的目光是慶幸欣喜而又珍視赤忱的,像是兜兜轉轉,久别重逢。

有什麼轟然擊中了他。 [1]

“是你嗎?”他捧着大福的腦袋,低頭用額頭蹭了蹭它腦門上的福字,“如果是你就好了。你就應當這麼幸福的。”

喬宥掀開廚房門簾,透過縫隙靜靜地看。

他無法确定大福是否真和那條名為魏晉的老黃狗有何聯系,但他知道它對聞桦意義非凡。1915年聞桦重回學堂後性情大變,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受了它離世的刺激。能在這裡找到救贖,也算彌補久久難以釋懷的遺憾了。

聞桦松開它,拍拍它的背,站起身往廚房走。

喬宥放下了門簾,回到竈台前。

“今天起得這麼早,是要準備滿漢全席麼?”聞桦掀門簾閃進來,一絲寒氣趁機而入,立刻被熱氣沖散了。

喬宥伸筷子從鍋裡夾了口剛炒好的雞蛋,吹涼了喂給聞桦:“滿漢全席不敢當,略施身手罷了。”

雞蛋鮮嫩,薄薄的油汁噴香解饞。明明是挺普通挺簡單的一道菜,偏他能炒得出神入化。聞桦努力克制再要一口的沖動:“多炒幾個。不然搶起來不夠吃的。”

“誰和你搶啊。”喬宥笑着,将雞蛋都撥進碗裡,“這是單給你的。”

聞桦一愣:“我怎麼有特權先吃?”

“昨天太匆忙,禮物好多還在車上。别雲和北望墊過肚子了,你吃完帶他們倆把東西卸下來,擺在堂屋裡,等小姨和姨夫收了禮物,把見面禮給你,才好吃早飯。”

聞桦了然而笑:“明白。”

家裡沒人抽煙喝酒,但按習俗煙酒茶必不可少。六條煙都是大前門,拿出去送禮上得了台面。山西汾酒、貴州茅台、四川泸州老窖特曲以及陝西西鳳酒各來了一壇,都是好年份,即便不喝留作收藏也極有價值。臧治愛信陽毛尖,聞桦把五大茶社買了個遍。

他定制了兩套西服和四套旗袍,分别給臧治和秦木蘭臧安,均是上海手藝頂尖的師傅精心設計制作的,參加國宴都未必遜色。

秦木蘭在縣醫院任主任醫師,他以她的名義置辦了幾套新設備,捐了批醫用物資。

臧安獨居在外,他出錢重新裝橫一通,購進了新家具。

臧還明和臧白玉剛畢業參加工作不久,他各送了一輛車便于上下班,是陝西兵工廠出的貨,年後送達。

對三位女士,他還買了若幹首飾珠寶,珍珠翡翠瑪瑙黃金,手镯項鍊戒指耳環,排列組合弄得眼花缭亂。

另有中藥藥材、水果蔬菜、臘肉臘腸無法細數,幾乎堆滿了儲物間。

這一通砸下來,秦木蘭當時就重返正屋取出了羊脂玉镯,眼含熱淚地戴在了聞桦手腕上。

管它是見面禮還是聘禮,這個甥婿無論如何她都要定下。

飯後喬宥要收拾碗筷,臧還明和臧白玉直接把他轟出了廚房,表示他應該安心準備結婚而非囿于竈台之間。

喬宥隻好在門口徘徊,沒踱幾步冷不丁就被秦木蘭拽走了。

小姨發愁得很:“我一下子把壓箱底的禮物給出去了,這日後可怎麼攢聘禮啊。”

喬宥笑道:“小姨,您不用擔心聘禮的問題,不要您出,自己的人我自己娶,這麼多年我老婆本還是有的。您負責參加我們的婚禮就成。”

秦木蘭罵道:“混說!不要我出?讓你媽媽聽聽這像話嗎?你姥姥不得擰我?”

“她要是知道我結婚還跟您伸手要錢,該被擰的就是我了。”喬宥下意識覺得屁股上被藤條抽得火辣辣的,“外婆和媽媽的脾氣您知道,犯什麼錯都不要緊,唯獨沒志氣沒骨頭忍不了。”

秦木蘭深知此言有理,喬宥外婆秦晌女士是位鐵骨铮铮的女英雄,行事彪悍硬朗,算是廣州當地的風雲人物。她一向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在外威風凜凜,回家對着兩個女兒和顔悅色,溫柔教育。秦桉穩重堅毅,秦木蘭相對活潑,被擰的次數略多些,但絕不超過四次。具體理由她記不得了,但無一例外全是因為氣節出了問題。家裡不求建功立業,隻要她們守住骨子裡的那點兒叛逆和勇敢,沒了個性和氣概,人基本也就廢了。

然而秦木蘭不會就此認輸,她早有準備:“你媽媽離開北平前交代過了,如有不測,以後你的人生大事都由我負責。你也不想我因辜負所托而被她們教訓吧?”

現在換喬宥被問住了。媽媽得知他身兼師長責任卻還輕易赴死後相當憤怒,連續數次在夢中申斥,外婆反應倒還平靜,隻是打了他一頓而已。辜負逝者的信任也是大罪一樁,馬虎了肯定不行。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