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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化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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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3日,上午十點半。

會議廳小偏廳難得安靜,長條桌散滿了五花八門的紙頁。任意掀開一攤草稿紙都能看到少量鋼筆。飲水台處咖啡壺還剩小半壺,淺淺溢流着咖啡香氣。

喬宥蜷縮在沙發裡,蓋着大衣,面朝外睡得正熟。

聞桦輕輕掩門,走到沙發旁蹲下。

連熬四天的喬宥瘦得棱角更明顯了,微皺着眉,黑眼圈不亞于熊貓,人憔悴得泛着苦味。

聞桦不忍驚擾他,怎麼會有人睡夢裡都是憂心忡忡的?

他該好好休息休息了。聞桦從懷裡掏出安眠藥膠囊,掰開外殼,将粉末抖落在喬宥嘴裡。去前線後,喬宥變得很容易驚醒。會場雜亂,為了讓他踏實睡一覺,隻能出此下策。

他又端詳了三分鐘,直到不得不離開才戀戀不舍地起身。

會務為他撐門,提醒他繼續會議。

“把小偏廳先關了,喬宥在裡頭睡覺。”

喬宥醒時屋裡伸手不見五指,隻迷迷糊糊看見個人影,原來是聞桦搬了椅子坐在沙發旁。

“我一覺睡了好久。”喬宥渾身困乏,四肢無力,他勉強撐着胳膊起身,來不及抓住滑落的第二層大衣,“你的衣服?難怪不覺得冷。”

聞桦左胳膊肘擱在椅子扶手上,輕拄着下巴,沉默而專注地凝視他。

喬宥瞄了眼天色,窗外已漆黑一團。

“至少睡了十小時,你是不是給我喂藥了。”

“怕你睡不好。”

“全天下也隻有你敢。”喬宥伸了個懶腰,“談判結束了?結果如何?”

“對面态度很強硬。”

“心情一般?”喬宥俯身夠到座椅扶手,将他連人帶椅子拽至跟前,“有什麼我能做的?”

聞桦的确心情不佳:“你什麼時候來談?”

“談判團裡沒有安排我。幫你解決點别的問題。”喬宥想了想,“記不記得日本還捏着個雷。”

聞桦愈發頭疼:“應喻體。”

“現在談判開始了,日本無法阻撓,隻能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喬宥握着聞桦的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他的骨節,“我擔心他們把陳年舊案捅破,反做實了咱們報私仇的嫌疑。”

□□殺了聞桦的左膀右臂,他忍耐八年,終于為部下出了一口惡氣。這理由完全能混淆視聽。倘若有人喊“聞桦與□□有私怨!此事絕不可能善終”,那麼就算協議達成也很容易被撕毀。局勢就更糟糕了。

聞桦向右側臉,朦胧的光照着他半邊輪廓。鼻梁山根處,睫毛投映長長的陰影,随他目光變動而輕顫:“你作何打算?”

喬宥再度傾身,與他的距離愈發縮減,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玉蘭花香:“用一個麻煩,解決另一個麻煩。”

12月24日6:00。

聞桦早早醒來,一摸床側,被褥涼得發冰,喬宥已走了多時。

他摁亮台燈,見床頭擱着個小蛋糕,胚體奶油顔色由深藍漸變至天藍,雕刻光滑的冰糖小圓球排列成波浪形狀,似珍珠落至海浪浪頭。蛋糕面左半部分是藍莓和桑葚構成的礁石灘,草莓、芒果、黃桃被雕成小花形狀,散布其間作點綴。右半部分有一隻山梗紫色的陶瓷小碟,盛着隻彩泥捏的銀黑狐狸,垂首瞧它前方“生日快樂”的字樣。蛋糕左下角立着隻彩泥捏的德牧,面向銀狐立耳大笑。

這是喬宥做的,聞桦認得出他雕花捏泥的手法。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這樣的閑情雅緻。”聞桦嘴上忍不住吐槽,手卻很誠實地去拉抽屜,準備拿相機全方位記錄它。

抽屜正中央放置着相機,頂端貼了張紙條,俨然是喬宥手書:“猜到你會拿相機。為夫神機妙算否?”

聞桦啞然失笑,将紙條翻到背面——“蛋糕不吃的話放進冰箱。籠屜裡熱着長壽面。”

折騰了這許多,得幾點起床?難為他每年都樂此不疲地準備。聞桦小心翼翼端起蛋糕,進了廚房,暗自納悶:大清早上哪去了?

冰箱門貼着的便簽紙回答了他的疑問:我在軍隊。淩晨有線報,軍隊中有人散播謠言,煽動作亂。為防橫生枝節,我決定親自去看看。你不必多慮,好好過你的生日。

看來有些人真是坐不住了。聞桦随手将紙條揭下,揣進懷裡,琢磨着早點出門,趁談判開始前去軍隊駐地掃一眼。

掀開籠屜,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和一張新的便簽出現在視線中。

“說過不必多慮了。吃你的飯,上你的班,别中途開小差。”

聞桦無奈地将第四張紙條收好:“算你料事如神。”

12月24日01:03。長安縣王曲青龍嶺。

喬宥拍拍手:“事情就是這樣,我知道大家短時間内可能難以接受。但值此一發千鈞之際,請務必以大局為要。”

幾位東北軍将領面容賽雪欺霜,得知真相時他們是震驚、憤怒、義憤填膺的,誰能想到軍内的無稽之談竟是空穴來風 ?

“喬将軍說的對。” 第二路軍總司令于邢舟開口打破沉默,“此刻即便計較,也毫無意義了。除了把大帥往火坑裡推得更深,沒有别的用。這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做也罷。”

有位青年憤憤不平:“不行,不能就這麼算了。忍了這樣的胯下之辱,傳出去,東北軍可永遠擡不起頭來了。”

六十七軍王軍長道:“不能抗日才是永遠都擡不起頭來了。”

“那,就這麼算了?”

“大敵當前,個人的榮辱算得了什麼。”

“我們幹。”于邢舟一錘定音,“集合,第六縱隊往洛川,第七縱隊往三原,務要鎮住部隊動亂。如有必要,可行使便宜之權。敢有妖言惑衆者,就地槍殺。”

衆人答道:“是!”

于邢舟轉向喬宥:“喬将軍?”

餘邵裡駐紮在三原,中央軍與東北軍相視眈眈,沖突一觸即發。無論是否能說通他,喬宥必須一試。

“我随第七縱隊。”

12月24日18:13。潼關華清宮。

聞桦走出會議室,将印字工整的電報内容遞給鐘故山:“照此印發,通電全國。”

經過三方磋商,他們終于達成了六項協議:改組國民黨與國民政府,驅逐親日派,容納抗日分子;釋放上海愛國領袖,釋放一切□□,保證人民的自由權利;停止“剿共”政策,聯合紅軍抗日;召集各黨各派各界各軍的救國會議,決定抗日救亡方針;與同情中國抗日的國家建立合作關系;其他具體的救國辦法。

簡而言之,□□終于表示同意停止“剿共”,聯共抗戰。

為了得到這個結果,聞桦不知經曆了多少颠沛流離。那些記憶粗看時被歲月的砂礫磨平了字迹,細想又曆曆在目。

鐘故山捧着這幾張薄如蟬翼的紙頁,隻覺重若千鈞:“是。”

聞桦透過虛掩的門回看安靜的會議室,封閉式讨論五個半小時後,大家連寒暄的心思都沒了。

“解除密閉狀态。叫車,送大家回宿處。”

12月24日10:02。上海。

“現在明令禁止發表西安相關的社論。未答,不是我老古闆,實在是不能拿全社的性命冒險。”主編扶了扶眼鏡,“當你一句老師,我也勸你一句:觀風望景,莫涉險灘。”

趙未答低頭看着手中的稿子,字字句句皆是她傾注全力寫就。她幾乎跑遍了全上海所有的熟人,動用了三姐、二姐乃至大哥的關系,依然沒有人願意幫她發表。

輿論渠道打不通,西安便如圍城。城外人了解不清,城内人有口難言。現在全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西安,如果聞桦不能為自己分辯,擺在他面前的隻有死路一條。

她默默轉身走出。

沈争渡站在報社門口,聽見她走近,輕歎口氣:“現在未必會有報紙願冒天下之大不韪。”

趙未答迷茫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報童走一步停一步,各樣報紙流水般發出去,卻都是國民政府高層渲染扭曲後的信息。連客觀地報道實況都不允許,這樣的領袖到底有什麼意義?她很迷茫:“喬宥隻交給我這一個任務,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到他們。”

“我有辦法。”沈争渡從手包裡取出車鑰匙,“找我們院長。我替她背了黑鍋,她正愁找不到機會謝我呢。”

沈争渡帶着她去了院長家裡,那老太太有些高高在上者的油滑和糊塗,但耐不住沈争渡的執拗和趙未答的再三懇求,終于答應動用人脈協調對報界的管控,指示沈争渡拿她的名帖見幾位還算中立的高官,請他們出面,糾正輿論風向。進了車裡後,沈争渡突然想起來自己曾醫治過的一位患者,她打了幾個電話查到患者地址,寫在紙條上要趙未答去找他。

“史量才?”趙未答很驚訝,居然是上海報業大王、《申報》總經理史量才 。此人敢于抨擊時弊,揭露當局的黑暗統治,堅決“無黨無偏、言論自由、為民喉舌”。當年杜五受命暗殺他,就是因為他“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果萬馬齊喑,他或許是唯一一個願意說話的人。

趙未答咬咬下嘴唇:“我去過《申報》編輯部,但他拒絕見我。”

“去的時候報了你哥的名字?”

“是的,哥哥與他關系還算可以。蔣先生要求見他時,是哥哥作陪。我以為……”

“你哥哥前些日子發了批評聞桦的電文,他大概以為你們是站在□□一邊的。不見你可能是不想惹麻煩。這次不要報家裡的情況,把稿子送進去,簽個‘1113’的紙條就好。”

趙未答點頭,又問:“1113是什麼?”

“前年他入院時的床号。當時他被特務射中兩槍,是我為他做的手術。”沈争渡挑眉,“那可是我職業生涯中相當出彩的一場手術,他差點就死了,踩在鬼門關門檻被我拉回來了。”

“姐姐你真厲害。”趙未答俏皮地眨眨眼,“好,我明白了。”

到了史量才家門口,趙未答惴惴不安地照沈争渡說的辦,招待她的秘書拿了她的文章進去,幾分鐘後就面帶笑意地出來說史經理請她聊聊。

進入史量才辦公室前,趙未答心裡依舊七上八下。他以獨立傲岸、甯折不彎聞名,敢跟□□拍着桌子叫闆,但在遭遇數次暗殺後,《申報》多次停刊,他也沉默許多。就算托了沈争渡的面子見到他,她有可能說服他嗎?

出乎她意料的是,史量才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說:“文章可以發。”

趙未答不敢松懈,她知道後面跟着一個“但是”。

果不其然,史量才問:“但是你能明白發出這一篇後,面臨什麼樣的壓力嗎?”

“我明白。”趙未答後背密密地滲着汗,熱得她頭暈,“我會用客觀專業的筆觸跟進,出了任何問題由我一人承擔,絕不給您和《申報》帶來麻煩。”我會回應所有質疑,并繼續跟進。”

史量才搖頭:“沒有這麼簡單。現在的局勢你明白,于□□而言,中立就是背叛。如果你發出這篇稿子,你、我、《申報》就是上海的聞桦,就是衆矢之的。而且這不會随着時間流逝而發生改變,你以後的路可能都會因為此刻的選擇而扭轉,你确定你能承擔得住這樣的壓力嗎?”

他面容溫文爾雅,親切和藹,趙未答聽着他真實而沉重的警告,卻并不心慌。相反,仿佛鐘槌撞向石鐘,轟然震開路途中的霧霭,趙未答忽覺雲開月明。

她有了十足的底氣:“我一生會寫無數篇稿子,做無數個選擇,隻有極少數能起如此重要的作用。西安需要我,國家需要我,這種需要的力量和外界的壓力形成了平衡,我相信我可以做到。即便不行,我也必須一試。我不用想失敗了怎樣,我要做的就是在追逐成功的過程中創造價值。”

“好。”史量才笑,國有國格,報有報格,人有人格。為抗日進步力量做喉舌,冒險也值了。

12月24日17:12。三原中央軍駐地。

軍營戒備森嚴,巡邏士兵穿梭在營地内外,任何風吹草動都令他們緊張。空氣裡彌漫着火藥味,沖突一觸即發。

暸望塔裡的哨兵遠遠看見一輛中吉普車自偏路駛來,腦中立刻警鈴大作。這種類型的中吉普一般為雜牌軍所用,怎麼會出現在中央軍的地盤呢?它可以是自己人,也可以是僞裝成自己人的敵人。

“注意,十二點鐘方向,有一輛中吉普車。”他向門口的衛兵傳遞了消息。

車漸近,在距離門口三十米處被攔截,然而隻降了個窗子就被放行了。

“是餘将軍回來了。”衛兵這樣解釋。

餘邵裡叫來副官,讓他把擺到明面的槍炮收回營裡:“現在正是和平談判的時候,不能輕舉妄動。對方沒有用槍口和大炮對準我們,就不要先撕破臉。”

“您來的時候不是說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嗎?”副官不解,“為什麼又說是和平談判?”

“昨夜異動已調查清楚,實為奸人煽動。現在軍監已将罪魁禍首繩之于法,不會再有兵變。囑咐各團團長約束士兵,萬不可輕舉妄動。有任何情況先請示,調查清楚再采取行動。”餘邵裡将車鑰匙放到副官手中,“查一下這輛車屬于哪支部隊。”

12月24日13:03。上海。

穆靳眉頭緊鎖,窗外街景飛馳而過,視線裡所有事物都令他感到厭煩。

開車的是複興社派給他的特務。本來負責他安保的安保人員被調度到其他崗位,不得已,才讓複興社接管了他的安全工作。

穆靳揉揉太陽穴:“你們社長還在西安?”

“在呢。”

“有沒有傳回什麼消息?”

“說一切安定。”

穆靳冷哼兩聲。全上海數他會張羅,這邊所有人都忙瘋了,沒人像他似的,跑到委員長面前表現。他說: “六小時後來家裡接我,若有人問,就說是去機場巡檢了。”

出事後,辦公大樓燈火通明,基本所有人都守在樓裡等待消息,生怕回家會被認作不上心。穆靳一把年紀了,在辦公室實在熬不住了,不得不尋由頭回家睡覺。

司機道:“明白。”

車停在别墅門口,穆靳不許複興社的人将車開進府裡。他甯願自己走一公裡。

石不風目送穆靳的背影消失在門廊,轉頭看見有人敲車窗。這人穿着黑色長款風衣,戴墨鏡和黑色皮手套,皮靴锃亮,完全看不出曾經暮氣沉沉失敗者的影子。

周酉待他降下車窗,将一封電報遞進來:“把這個送回穆靳辦公室。把他藏在桌子底下和書櫃夾層的金銀細軟帶來。”

“好。”石不風從置物盒裡取出把手槍,“從他大衣裡取到的。”

“Good job.”周酉掂量了掂量,“果然比我們為他準備的那把好。”

他将之收入大衣口袋,站直眺望别墅窗口。距離隔絕了聲音,他沒能聽見士兵一躍而起、抓住穆靳的動靜,但看見了窗外懸挂的紅布,那是得手的信号。

“對了,審訊室和臨時牢房都人滿為患了。”石不風道,“如果你們繼續抓的話,最好擴展擴展場地。社裡盛不下了。”

周酉卷土重來後,原先被排擠的杭訓班學員揚眉吐氣,大刀闊斧地剪除了程沈一派的骨幹人物,為絕後患,他們秉着“甯殺錯莫放過”的理念,将諸多涉事人員也控制了起來。

周酉聳聳肩:“差不多了。”他俯身,撐着車窗,吩咐道,“你成立個公審組,仔細公正地評判每個人的情況。對于心術不正者,嚴肅處理;對于無辜牽連者,友好釋放。别讓人家覺得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大換血,容易造成混亂。”

石不風點頭:“您放心吧。像程機那樣任人唯親、誅鋤異己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穆府内,士兵們戴着鞋套和手套,蹑手蹑腳地四處走動,清除他們留下的痕迹。穆靳被牢牢地綁縛在椅子上,陰沉地盯着他對面的傅方酬。

“你是傅屹生的少公子?”

傅方酬一愣:“你認得我?”

“手下雖穿着便衣,但明顯出身行伍。說話有北方口音,帶槍為綏遠特供。近期正好有綏遠傅将軍攜子來此,真相顯而易見。”穆靳略一思索,“去年華北地區授勳少将,有個叫傅方酬的,和屹生将軍同姓,當時我就留了心眼。原來是你。”

“穆主任好眼力。”

“你父親把你藏得那麼嚴實,外界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你為何要涉險綁架要員,引火上身?”

“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如果我冒險就能換回天下安定,豈因禍福避趨之。”

這個自我感動的做派似曾相識,如果喬宥和任溉還活着,他們肯定會是一路人。穆靳搖頭歎息:“你們年輕人,都是這樣。自以為是。”

傅方酬反唇相譏:“你們老年人,都是這樣,好為人師。”

正巧進屋的周酉忍俊不禁,縱觀國府上下,恐怕隻有傅方酬敢毫不留情地反駁穆靳。

“小傅将軍,剛剛拿到消息。”周酉快步走近,附耳悄聲道,“談判結果已出,基本達成一緻。日本方面坐不住了。”

傅方酬翻腕看了眼手表:“那時間不多了,抓緊開始吧。”

穆靳盯着突然出現的周酉,心情愈發五味雜陳:“居然是你?”

“是我。”周酉與他匆匆打了個招呼,從兜裡取出一疊照片,“今天我不是主角,對于我的情況,就不要多問了。”他将第一張亮到穆靳眼前,赫然是應喻體中槍到地的現場圖,“1928年,你與程機合謀,暗殺應喻體,以逼迫東北歸順,此事屬實否?”

穆靳心頭一跳:“你怎麼知道……任溉?他把情報給你了?”

“你隻需要說屬不屬實。”

穆靳咬牙道:“彼時是大勢所趨。應喻體一心要自立為王,阻礙全國統一大業。留他做繼承人,中國還要再動亂三十年。”

“殺楊杏佛、史量才、吉鴻昌也是大勢所趨?”周酉将三人遇刺的照片甩出來,“1933年6月,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總幹事楊杏佛在上海被暗殺。次年11月,又暗殺主張抗日的《申報》負責人史量才。1934年11月,暗殺察哈爾民衆抗日同盟軍前敵總指揮吉鴻昌。這是什麼大勢所趨?反抗日大勢所趨?有這個大勢嗎?”

“你隻盯着一個兩個的個例,我們暗殺漢奸、叛徒的功績你又隻字不提了?如果隻因為一點惡就要除掉一個人,這個世界還會剩下誰?即便你自己,恐怕也要身首異處。”

周酉冷笑:“從1928年至1931年,對東北政府百般提防、破壞。1933年,派大批特務策反李濟深的福建人民政府,1936年,對陳濟棠的廣東西南政府故技重施。如果我的惡将我的壽數折到了五十歲,那麼你的惡就将你的壽數折到了今天下午三點。你的功績是客觀的,惡貫滿盈也是客觀的。法官不會因為你曾經做了你該做的事,就免除你殺人的罪行。”

穆靳惱怒道:“我若有罪,應當交給法院、交給人民來審判。輪不到你替天行道。”

“現在想起交給法院、交給人民了?殺任溉的時候怎麼想不到?殺楊杏佛的時候想不到?”

周酉的口齒何時變得如此伶俐?以前隻記得他愛搬弄口舌是非,現在突然在真理方面表現得能言善辯了。穆靳啞口無言,怒目而視。生了四分鐘悶氣後,他生硬地質問:“你們要拿我怎麼樣?”

士兵們陸續撤走了,偌大的穆府中隻剩下他們三個人。

傅方酬打開收音機,兩小時後,它将播報一條爆炸性新聞。

周酉取出穆靳的槍,對着窗外明亮的陽光觀察槍面的指紋,粒粒清晰,皆是穆靳的痕迹。他将子彈壓進膛,擱在穆靳面前的桌子上:“我們要給你一個轟轟烈烈的退場。”

12月24日16:08。三原。

空曠平原長草齊腰,居中有顆高大茂密的樹。樹下停了輛黑色吉普車,有個人坐在車頂,低頭雕刻着手裡的木頭。

一輛福特風風火火地闖進草野,直奔樹底而來。

喬宥加緊手上的動作,小刀削得飛起,木頭屑如暴風般襲湧。

福特車緊貼着吉普車屁股停下,餘邵裡用力打開車門,急遽跳下,劈頭蓋臉地問:“你們的人到底搞什麼鬼?”

“軍内有奸細傳播不實消息,意圖激起兵變。我調兵來控制局勢。”喬宥見餘邵裡滿頭大汗,猜他趕得急,遂趴着車頂,伸胳膊進大敞的車窗,從扶手格簍裡取了瓶水,遞給他,“餘哥喝水。”

餘邵裡接了水,卻沒心情喝:“你們把槍炮都拉到交戰地了,這是怎麼控制的?你知不知道我花費多少心力才讓軍隊穩定下來?”

喬宥順着車門滑跳落地,将刻好的木頭塞在雨刷凹槽處。他第一次見餘邵裡如此不顧風度,一時不敢玩笑:“對不住對不住,真對不住。軍隊情況你了解,人多嘴雜,特殊時期,極易被煽動。現下已無礙了。您放心。”

“放心?”餘邵裡灌了兩口水,盯着不遠處的風吹草動,“本來隻有兩個團的兵力,現在多了一個縱隊。誰能安然而卧?”

喬宥輕咳兩聲:“聽說你們要增派軍隊至此。”

“這種情勢很難坐以待斃。”

“此處的軍隊承載量已達上限。如果再增派,一旦爆發沖突,會把事情推至無可轉圜的地步。”喬宥低聲道,“餘兄,能否行個方便,不要再将風險擴大?”

餘邵裡臉色鐵青:“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如果你們肯撤兵,我們可以考慮不增派。”

“兵是定海神針,不能撤。”喬宥握緊拳頭,“我将發兵緣由告訴餘兄,餘兄可千萬要保密。”

餘邵裡态度有所緩和:“你說就是。”

“日本掌握着許多對和談不利的情報,放在以前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眼下東北軍與中央關系劍拔弩張,若有有心之人稍加挑撥,小事轉眼就變成了水火不容的大事。”喬宥将提前備好的材料塞給餘邵裡,“時間緊迫,不容細禀,我已提前寫在這張紙上。餘兄看即可。”

餘邵裡一目十行地速覽,讀完最後一行字,不禁倒吸涼氣:“聞大帥真乃千古第一忍人也。”

喬宥取過文稿,從袖子夾層中變出根火柴,在軍靴拉鍊上劃燃了它,随後點燃紙頁一角。

薄薄的紙張蜷縮、焚燒,落成零星的灰燼。

餘邵裡指尖仍殘留紙頁的觸感,他注視着火焰消亡,煙氣散盡,方如夢初醒般緩緩收手:“難怪聞大帥歸國後脾性不似以前,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

“餘兄體諒他苦衷,外人卻未必能感同身受。此事一經曝光,立時會有居心叵測的宵小之輩搬弄口舌,說聞桦是為報私仇才發動此次事變,和談協議書隻是一紙空文。半個月的談判成果,又要付諸東流。”喬宥歎道,“再加上兵變、交火、内戰。中國動蕩無窮盡矣。”

餘邵裡點頭會意:“你的意思我都清楚了。放心吧。我餘邵裡不是糊塗的人。孰是孰非,我心中已有定奪。”

“那……援兵一事?”

“這是上面的意思,我能左右的空間有限。我盡力讓他們少增派人馬,維持住現有的平衡。”餘邵裡嚴肅道,“我會嚴格管控士兵,絕不主動攻擊你們。”

這完全不夠。餘邵裡對目前的形勢認識得仍然不夠深刻。喬宥拔下車鑰匙,将之拎到餘邵裡眼前:“餘兄對這輛車眼熟否?”

餘邵裡端詳片刻,猛然察覺不對:“這是我軍用車,怎麼會到你手裡?”

“說來有趣。今夜淩晨時分,我率部隊趕到,竟在距駐地三十公裡外偶遇了一小股國軍士兵。初相遇時我們并未打算交火,他們卻搶先開槍。一番不友好的交涉後,被我們請到了軍營。這群人身着雜牌軍服飾,坐着雜牌軍的車,裝備卻是一流德械。問部隊番号、将領詳情,更是驢唇不對馬嘴。”喬宥意味深長,“這背後的問題,餘兄應該比我明白吧?”

有人想挑事端。餘邵裡攥緊鑰匙,紋路硌得他掌心生疼:“退避三舍。不能再多了。”

優勢戰機稍縱即逝,餘邵裡答應忍讓三次不出兵,幾乎承擔着99%的戰敗風險。

“感謝餘兄鼎力相助。”喬宥拱手道謝,又回身拿來刻好的木頭,“這是送餘兄的禮物,也代表着我欠餘兄一份人情。此後如有喬宥可盡心之處,願為餘兄驅使。”

是隻鳳凰,栖息在梧桐木之上,喙銜練實。

夫鹓鶵發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餘邵裡心内思緒萬千,時至今日,喬宥依然願以鹓鶵比他。

“我要走了。餘兄保重。”

“保重。”

餘邵裡怅然若失地目送喬宥走出樹蔭,又回頭打量那輛中吉普車。

大夢誰先醒?他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一直以來堅信的方向會不會是錯的?立志成為鹓鶵,為什麼卻誤打誤撞成了鸱?悟以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他是否該飛向自己的北海了?

12月24日11:04。西安新城大樓。

何重照在茶歇席旁逮住聞桦:“不能就這麼放他走了。等他回了南京,又不承認了怎麼辦?”

與會人員好不容易達成共識,基本同意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立刻提出要回南京,并邀請□□到南京商談細則。

聞桦将手中的懷表揣回兜裡:“我已有打算,隻是不确定是否合适。”

何重照腹诽:能發動兵谏囚禁總統的人居然有為難“是否合适”的時候。

“今天早晨我得到線報,日本方面想阻撓和談,可能會在下午擾動輿論。為避免幹擾,我們應該去個僻靜地方,封閉會議。如此既可免于流言蜚語的幹擾,又能加速進程。”聞桦蹙眉,“不知大家能不能同意。”

輿論?何重照想起1934年曾在情報界盛傳的小道消息,莫非那并不是謠言?南京政府真有把柄握在東北軍手裡?

“我們沒問題。就看國府的意見了。”

聞桦冷笑:“他們不敢不同意。做賊的都心虛。”

12月24日15:06。三原。

“是駐潼關的軍隊!”哨兵在望遠鏡中眺望到熟悉的軍旗,終于放下戒備之心。他站在瞭望塔上高呼,“是潼關的軍隊!我們的援兵來了!”

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終于緩和了緊張的心緒,倒立的汗毛和狂飙的心跳漸漸歸于平和。營外是漫山遍野的灰色軍裝,他們生怕是敵軍來襲。

駐地軍官孫辨抹着一頭的冷汗,匆忙跑出去迎接:“于司令。您怎麼來了?”

于邢舟平和道:“不要緊張,例行增防而已。正值談判關鍵時刻,軍隊不能出亂子。”他指指身旁的喬宥,“這位是大帥派來的軍紀監察員,從現在起,他負責整肅軍紀。”

孫辨腳跟一踢,胸脯一挺:“歡迎莅臨指導工作!”

喬宥笑道:“不敢當。互相配合,合作共赢。”

兩方人馬會師,隊伍排出營門千米之外。營外肅立,營内的歡呼雀躍也被及時收起,所有人都安靜地列隊待命。

萬衆矚目,都盯着營門口的三位領導。于邢舟向喬宥示意,後者擡聲安撫軍衆:“大家不必緊張,不會有戰事。我們是來給大家吃定心丸的,不是向對面耀武揚威、尋隙滋事的。外面是增兵,不是援兵,沒有仗需要援救,隻有變動需要□□。昨夜的情況我基本了解,大家如遇異常想向上反映,或者有問題想問,可以直接來找我。千萬不要擅自行動、意氣用事,更不要煽動情緒,造成混亂。明白了嗎?”

士兵齊齊應道:“明白!”

暫時沒問題了。喬宥向于邢舟輕輕點頭。三人遂快步往指揮所走。

于邢舟問:“擾亂軍心者抓到了嗎?”

“外面攻守形勢嚴峻,我們不敢大動幹戈,隻是抓了幾個帶頭鬧事的,逐一審問。” 孫辨再次擦拭額頭湧露的汗珠,“奈何昨夜實在混亂,源頭一時無法确定。”

喬宥挑眉:“昨夜的源頭無法确定,那方才的呢?沖鋒号是自己吹響的不成?”

“現在對峙得很緊張,大家草木皆兵也是有的。昨天有巡邏兵在城邊遭遇了一股鬼鬼祟祟的國軍士兵,嚴審之下,他們說是得到五十七師師長餘邵裡的命令,偷襲防守薄弱點。”

“我有所耳聞。”喬宥摸摸下巴,“此事疑點頗多。五十七師隸屬74軍,該軍團素以軍紀嚴明聞名,士兵絕對服從長官命令,不會越分妄為。他們的長官餘邵裡我很了解,為人剛正明理,絕不可能使這種下三濫的法子。”

孫辨腹诽:人心隔肚皮,誰能說得準呢?他将兩位監察官請進指揮所,遞交審訊記錄:“這是詳情。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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