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聲問:“你為什麼不澄清?”
“有我的私心在。”聞桦側臉隐于暗面,棱角冷冽,“我也想讓您看看,包藏禍心者是否僅我一個。”
“自私。”
聞桦輕笑,不予置評。
紙張翻頁的細微響動劃過聞桦耳膜,透過舷窗的鏡面反射,他看見□□撿起了決議書,浏覽一遍後鄙棄地扔遠了。
“您讓陳誠布置,但是他不知您是死是活。您覺得他還會繼續埋伏嗎?”聞桦音色如夜晚泉水淙淙流過山澗, “四面八方的勢力都在搶奪地盤,東西就這麼多,不進則退。與其花心思在未必有效的過去上,還不如謀算謀算客觀實在的未來。”
□□不屑一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閑談間,東郊機場進入視線,飛行員已與塔台确認,即将降落。
“我們作個約定。”聞桦面向□□,表現出明亮的狡黠之色,“如果這一次捉住我,憑君處置。如果沒有捉住,對我的處罰擱置到抗戰勝利後。”
□□掀被下床,蹬鞋就走:“到了這個地方,你就沒有談判的資本了。”
東郊機場上空的探照燈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晝。國軍士兵全副武裝,列隊在跑道盡頭,恭候委員長駕臨。
飛機平穩落地,降下舷梯,打開艙門。□□與聞桦出現在門口,身後是機組成員、江北望和剛被松綁的警衛員們。
□□嘴角露出不屑的笑,他從容自得地下了舷梯,揮揮手,陳誠的士兵一擁而上,控制住了江北望和聞桦。
“委座高見。”陳誠瞥了眼聞桦,“果然有人假傳軍令,調換防務,撤走了本該駐守于此的正規軍,換上了不知道哪裡來的地方軍。我們并未打草驚蛇,隻是埋伏在暗處,待時機成熟,将其一舉拿下。”
□□頗為滿意,與夢中不同,陳誠全身并無血迹,似乎是一場水到渠成的勝利。
“那些士兵呢?”
陳誠勝券在握:“都已拿麻醉針放倒了。方便日後取證。”
□□轉向聞桦,出乎意料的是,後者并沒有驚慌失措,仿佛問心無愧,根本沒聽懂陳誠的意有所指。
“盡潛,”□□似笑非笑地翹起小胡子,“成熟些吧。”
聞桦的頭發被風吹起,夜色濃重,他眼眸卻明亮無比。他微偏頭:“您覺得我無脫身之法?”
□□長出口氣,不鹹不淡地調侃:“那你走吧。”
陳誠輕咳,士兵們逼得更近。
“陳司令,”聞桦略掃了遍人數,“隻帶了這些人嗎?”
“當然還要留些人把守要道。”
聞桦點頭:“還要清理他們,難怪來得遲了。”
陳誠下意識握緊槍把,憑借沙場宿将的直覺,他捕捉到了細微的風吹草動:“你什麼意思?”
細小利刃破空之聲傳來,陳誠右手旁一名士兵撲地倒下,緊接着,麻醉針從四面八方射向此地,不到十秒鐘,所有士兵都橫七豎八地睡倒了。
原本熄了燈的塔樓和營房如多米諾骨牌般亮起,方圓五百米分明空無一人。隔着八百米的距離還能精準射進每個人的脖子。陳誠與□□面面相觑,中國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多百步穿楊的神射手?聞桦何時培植起了一股所向披靡的軍事力量?
有一個激光點落在聞桦胸口,随後又移到聞桦手上的公文包,最後定點到聞桦與□□中間。
□□凝視着那釘死了的紅點:“狙擊手?”
“是的。”
“聞桦,現在事情的性質變得相當惡劣了。”陳誠嚴肅道,“你将涉嫌謀殺。”
“和陳兄襲擊駐地軍隊、劫持飛機相比,我算不得什麼。”聞桦向塔樓方向招了招手,很快有摩托引擎轟鳴聲響起,在三人的注視下,一輛摩托從轉角沖出,八百裡加急趕到對峙中心。此人着特質軍裝,皮衣外套既利于隐蔽又方便行動,版式很正,襯出寬肩窄腰大長腿,毫無疑問是聞桦喜歡的類型。
喬宥規規矩矩地在五十米處停下,避免灰塵嗆到年近六十的委員長。
聞桦指了指自己腦袋,對喬宥不戴頭盔的行為表示嚴厲譴責。喬宥嬉皮笑臉地小跑到聞桦身側,遞給他厚厚的一摞照片:“就這麼一點兒路。”
他擦了把臉,把汗水和灰塵抹得更勻。在他擡手時,陳誠看見他袖口有血迹:“你到底是何人?你把我的兵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啊。”喬宥說,“給他們拍了幾張寫真而已。”
“你袖口有血!”
喬宥翻腕看到了斑斑血點,向聞桦解釋道:“啊,這個不是活人的血。是搬屍體時不小心碰到的。”
聞桦展示照片内容,陳誠與部下竊竊私語,指着前方的哨兵布置任務;身着正規軍服飾的士兵跪姿舉槍,射殺原駐守于此的部隊成員;原守衛官兵靠柱而死,槍口位于太陽穴;陳誠士兵偷襲成功,扼守關鍵點位;陳誠帶兵扣押委員長和聞桦。
陳誠目瞪口呆:“這些照片……”
他不敢置信,在自己行動時,四周充斥攝像頭,而他竟毫無發覺。不,最可怕的是這移花接木之術。陳誠猛地揪下第三張:“我們沒有殺他們,為何屍體會出現在這裡?”
原來的守衛官兵被魏思域調去搶另一個機場了。傅方酬的部隊在沒有調令的情況下接管了這裡,他們襲擊的明明是傅方酬的人。
聞桦莞爾一笑:“他們的長官不會承認他們死在不相幹的地方。死于你的偷襲是最合理的解釋。”
陳誠目光陰沉,惡狠狠地盯着喬宥:“是你把屍體搬過來了,你要嫁禍于我。”
喬宥笑吟吟的:“您不伏擊的話我們也沒有動手的機會。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罷了。”
“行了。”一直不曾開口的□□打斷了他們的口舌争鋒,“把決議書拿出來。我簽。”
陳誠橫眉:“委員長,這怎麼行?”
“他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寒聲道,“現在這個局都能全身而退,以後也多得是對付我們的法子。與其和他鬥來鬥去,不如雙方都省點力氣。”他接過聞桦呈遞的決議書,快刀斬亂麻似的簽好了字,拍到陳誠手上。
“記住你說的話。”□□眼神森然,“抗戰勝利後——”
聞桦磊磊落落:“我自會負荊請罪。”
□□摁下心有不甘的陳誠:“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當然。”
兩人剛欲轉身離開,聞桦忽然擡聲叫住:“等等,還有一事。”
□□不無警惕地扭頭:“什麼?”
聞桦舉起握住喬宥的手,無名指的鑽戒異常奪目:“忘了介紹,這是内子。”
陳誠以為受到的沖擊已經夠大了,但直至此刻才意識到今夜的最後一擊來了。他費解地注視着眼前荒唐的一切。
“婚禮我會去參加的。”□□平靜地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了。随便他怎麼折騰吧,喬宥不死,他不瘋,所有人都萬事大吉。這一晚上還不夠鬧騰嗎?
探照燈“咻”得一聲關了。周遭一團漆黑,萬籁俱寂。
陳誠攔住健步如飛的□□,低聲道:“小心!”
“有什麼好小心的。”□□推開他的胳膊,邊嘟囔邊往前走,“左不過是兩個人要摸黑私奔。”
大概三分鐘後,呼喊聲蜂擁而來,士兵們急匆匆的腳步震得大地發顫。探照燈複又亮起,陳誠凝神細看,人群中有強行掩飾心懷鬼胎的駐守首領魏思域,有等待改組的“暫複興社”代理社長周酉,還有略顯失望的傅方酬。
三人走到近前,周酉先道:“我們收到線報,将有人埋伏以劫機,特令傅将軍提前潛入,甕中捉鼈。沒成想,與陳司令鬧了個烏龍。”
傅方酬從懷中掏出調令:“司令以為我擅自調兵,其實我是得了許可的。”
陳誠接過,略微一翻,大意是暫時監管此處的谷署長發現有人惡意入侵,政務次長方大人遂委托傅将軍帶兵監察。所以傅方酬是光明正大地接手了這裡。他看了看日期,簽署時間是傅方酬入駐之前,但若是方證心軟補簽,也未可知。他掀起眼皮看了傅方酬一眼,和他計較又有什麼用呢?改變不了任何事。
傅方酬繼續道:“将軍得手後,我們守株待兔,果然觀察到有一股極其古怪的勢力後起而攻之。可他們實在不可小觑,我們與之纏鬥許久,未得絲毫上風。半分鐘前,他們撤走了。”
“此事就到這裡。”□□巡視四人,“傅方酬、周酉救援有功,升官加銜。陳誠雖遭歹人陷害,但我知其志慮忠純,亦升官加銜。魏思域辦事不力,駐守東郊機場三心二意,撤職查辦,永不再用。”
四人低頭應下。
□□回頭望,再有六個小時,将有太陽從東方升起。那是黎明,是新的一天,新的世界。